圣贤寂寞 隐者留名——新加坡油画名家陈楚智印象

2022年08月12日   •   2万次阅读

▲陈楚智(摄影:赵宏)

新加坡油画名家、2006年度文化奖得主陈楚智的工作室位于传统的文化保护区。这里一幢幢殖民地风情的黑白屋散布于郁郁葱葱的林木和草地之间,典雅,静逸。游走其间,轻风和著鸟鸣,时间仿佛静止,甚或倒流,宛若世外桃源。

在一位清丽脱俗的女性友人兼资深画廊老板娘的引荐下,我走进这座两层小楼,刚刚转身进来,楼上一侧的房门就打开了。一位慈祥的老人家探出身来,温和地与我们打招呼。随着那柔软的声音和白色木门后面倾泻而出的橘黄色灯光,也飘落下来一缕淡淡的松节油混合著油画颜料的味道。屋外的光线此时正好,但由于环境的映射,偏向蓝色和绿色的冷调,屋主人特意打开暖色的灯,肯定是为了让我们更准确地看到油画作品的色调。还没有开始交谈,我已经被这些微小的细节打动,艺术家的耐心、专业,以及对品质的讲究,就那么自然地铺陈开来,无声无息,却强烈地冲击着我。

陈楚智的隐逸、孤傲,坊间颇有传闻,在来的路上,直到上了车,我的心都在打鼓。我仿佛是在朝圣的路上,关于他的各种传说止不住翻江倒海地涌出来。陈楚智是淡泊名利的,鲜少参与各种热闹和名利场合,就连自己的个展也罕有露面,接受媒体采访时更是极为低调。他对准时的严守,几近苛刻。据说有一次一个朋友约好登门拜访,不巧比约定时间迟到了几分钟,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对不起后就锁上门离开了,留下客人呆呆地晾在那里。

但眼前的陈楚智却是那样的温婉、柔和、体贴、细腻,绝对是一位谦和有礼的绅士,一位格调高雅的君子,一位素养深厚,隐忍沉静的艺术家,一位80岁高龄的慈祥老者。

陈楚智,1942年出生于中国广东汕头[1],1955年南来与父亲团聚。其父是珠宝店老板,家境宽裕。少年陈楚智喜爱绘画,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画家蔡名智的父亲和陈楚智的父亲是好友也是同乡,蔡父思想比较开明,支持儿子学美术。陈楚智说:“蔡名智父亲常到我家和父亲聊天,还曾劝说我父亲,让我去读美专。”1958年,陈楚智利用星期天时间去向刘抗先生学习素描,同一年他又报读了南洋美专的业余进修班课程。1960年,陈楚智父亲去世,他就搬出大家庭,自食其力。同年,他正式进入南洋美专西洋画系,受教于几位先驱画家:锺泗宾、张荔英、赖凤美等[2]。

▲Amoy Street Fruit Stall 布面油画 65X53cm (1989)

▲Lantern festival 布面油画 72X99cm (1990)

陈楚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父亲当年曾寄望他参与家族事业,继承珠宝店,但他钟情于艺术,无意经商。父亲去世后他毅然放弃一切,独立生活,只是一门心思作画。陈楚智说:“那时候是很难卖画的。还好有一些外国藏家来新加坡收画,他们一般住在酒店里,在报纸上登个广告。一幅画的出价也就是20块、30块,卖画换了钱我就买颜料”。他从上美专时就半工半读,老师锺泗宾为了帮他解决经济问题,介绍他到乌节路的一间古董店去临摹画赚钱,一本《苏卡诺藏画集》让他从头到尾画了遍,一幅画的临摹酬劳只是几块钱。

为维持生计,陈楚智不得不另外找份工作,加入当时颇有名气的远东墨可喜出版社(McGraw Hill Far East),从事书籍装帧设计,历时13年。工作之余,他每个星期天或假期都会外出写生,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牛车水,画新加坡河、牛车水、厦门街、如切、加东、梧槽路、实龙岗、小印度、林厝港这些地方的老仓库、杂货铺、咖啡店、路边摊、甘榜。因为很多街道都翻新了,不少老建筑也拆除了,他的画如今都成了城市风貌的历史记录,激活了新加坡人的“记忆”[3]。陈楚智说:“我喜欢旧的东西,因为旧的东西很有感觉。老屋子、旧建筑有地方色彩,有灵魂;新的建筑千篇一律,没有意思。那些旧屋子,有的地方有油漆,有的地方没有,斑斑驳驳,颜色的变化多,色彩丰富,造型也别具一格,非常适于画面的表现”。然而,画笔的记录速度赶不上城市发展的节奏,上个礼拜还在的老店铺,这个礼拜再去的时候就消失了,陈楚智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和怆然,以及强烈的压迫感。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慢吞吞按部就班走下去了,再晚,他可能就来不及把那些让他魂牵梦绕的街坊邻里画下来了。于是他提出辞职,但老板舍不得这位有才华、安静的年轻人,要为他加薪,也鼓动同事劝他留下来,告诫他“当画家是不可能的,连生活都会有问题”。不过,陈楚智决心已下,为了艺术,他必须当一位全职画家,要把每天都用来画画,一天都不想耽搁。

这一年是1976年。近年来,随着陈楚智的艺术地位和社会名望日益高涨,他的一些早年作品也时而浮现在市场之上,成为抢手货,卖家多为外地藏家。本地有一位陈先生,曾经留学英国,家境优渥,是当年少有对艺术有鉴识的人,从1970年代开始陆陆续续收藏陈楚智的作品,迄今已累积不下百余张。陈楚智说:“尽管是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人家是偶尔买一张。为了生活,你就要不停画画,卖画,所以很多画都没有留下来。直到近10年,生活才有了本质上的改善”。艺术品市场上曾经流行过一句比较著名的话:请把钱付给那些还在世的画家。是的,在艺术市场相对狭小的新加坡,艺术家的生存之路颇为艰难,即使是陈楚智这样最终在有生之年享受到应有的荣誉、地位和经济收获的名家,也是一路坎坷,跌跌撞撞,如履薄冰。他说:“要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必须有执著的精神和决心,要有强烈的使命感,否则没有机会。这条路太难了,没做好吃很多苦的准备是走不下去的”。

为了提高艺术造诣,陈楚智于1980年代赴北京,入中央美院油画研修班学习,同学之中就有现在的著名画家洪凌。洪凌曾受邀在大英博物馆举办个展,10多年前在本地画廊销售作品时,单幅价格已逾6位数字。陈楚智之所以选择中央美院,是因为他希望在人体绘画方面有所进步和突破。当时他已经受邀在母校南洋艺术学院(NAFA)教课,但新加坡很少有机会画人体,限制比较多。在南艺教书时,为了留给自己更多时间进行绘画创作,他与校方约定,上课时间必须集中连续,不能过于分散。为此,校方破例照顾他每个礼拜一和礼拜二连着两天上课。陈楚智在中央美院同样受到优待:他以艺术交流学者的身份,可以不必固定在一个画室学习。第一、第二画室是比较写实主义的,第三画室则是抽象艺术。陈楚智如鱼得水,又如天马行空,往来自由,穿梭于各个画室之间。别人一个模特画一个礼拜,他每天都换,一天画一个。更为难得的是,中央美院为了帮助他更好地了解中国古代艺术,特意出具官方介绍函,推荐他去敦煌艺术研究院实习考察。一位姓史的副院长为了照顾他,专门批示陈楚智可以进出一些不公开对外开放的洞窟临摹学习。当时生活条件颇为艰苦,据他回忆:“每天的饭菜基本都是一样,稀饭、豆芽、豆干。睡觉的宿舍也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水桶,休息洗漱,全在那里”。

▲《雁荡山》布面油画 130X130cm (2007)

这些非凡的经历对陈楚智影响巨大。从古代中国的壁画作品上,他看到了与欧洲表现主义近似的大笔触,为他日后的创作思路打开了技巧和技术上的大门。在南洋美专时期,陈楚智曾经师从新加坡先驱画家张荔英和锺泗宾。张荔英的手法,有强烈的欧洲古典主义和印象主义的痕迹,锺泗宾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加上陈楚智之前曾在刘抗的工作室学习两年,这些名师对他的影响无疑是深刻的。虽然如此,他并没有像一般学生那样依葫芦画瓢,照着老师的路子走下去,他有自己的主张,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陈楚智早期追从现实主义和印象主义,慢慢过渡到表现主义,并持之以恒,延宕至今。他说:“我的老师锺泗宾也是比较木讷的人,不善言谈,靠画画说话。他从没有过多地评论过我的作品,每次都是说,这样就好,画下去就对了”。除了这些大师,陈楚智还专门向本地国画大师陈文希学画。他的画室至今还悬挂着陈文希的一幅水墨《教子图》,画的是一只魁梧的雄鸡和一群小鸡。“从陈文希老师身上,我学到了中国画的重要精神——概括和笔意。这很重要,是我作品的表现主义的灵魂”。

同样,受惠于在南艺的从教经历,他也有机会于1998年参与南艺与法国合作的国际项目——国际艺术家宿舍,徜徉在巴黎塞纳河边。那里是巴黎这个世界艺术之都的核心地带,距离卢浮宫和毕加索画廊等艺术圣地只有10多分钟的路程。借此机会,他深入法国以及英国、比利时、希腊、瑞士、意大利等,驻足各大博物馆和美术馆,尽情浏览历代杰出大师的作品,有时往往靠一包牛奶,一块面包就可以呆上一整天。

陈楚智“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观,不随波逐流。仔细观察,他的画看似昏暗模糊,其实自有它的‘内在光亮’,层次分明,肌理清晰,藏着丰富的内涵和无穷的奥妙,容你去慢慢体会,渐渐参悟,长久回味”[4]。陈楚智从印象主义到表现主义的转换,是自然形成的,既是一种顺其自然的行为,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是艺术家自身个性和审美情趣的自主转向,这一切都源于他对写生极度虔诚的认知态度。中国古代艺术有“道法自然”,以及“师古人不如师造化,师造化不如师心源”一说,西方艺术也走过了经典的学院派跨越到写实主义、印象主义乃至抽象主义之路。无论是哪一种流派或者艺术运动和艺术趋势,艺术家的双眼和内心感受都是核心中的核心。这是一种高级的物理感知过程,以及感知以后的理性思维升华。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是因为艺术不仅可以记录现实生活和客观世界,更能够以人类所特有的审美精神和文化气质,表现超越于自然和真实的美。陈楚智在长期的写生创作过程中,无论是峇里岛鲜艳的自然色彩,还是牛车水斑驳陆离的历史陈迹,乃至日常生活中的静物,其所表露出的油画特有的肌理和色调,都促使他做出一个决定:以概括的手法,以简洁的笔触,以主观的布局和构图,提炼并升华创作主题。这就是陈楚智的表现主义。他之前较多使用画笔,近年来则主要使用画刀涂抹,目的也是希望藉以画具的帮助,以概括和总结的技法,强调作品和题材自身的本质面貌。

▲《静物》布面油画 50X45cm (2017)

▲《静物》布面油画 50x45cm(2020)

▲《静物》布面油画 65x52cm(2020)

陈楚智对于色彩的敏感和偏好很特别,看重色彩的灰度概念。他近年来的静物写生作品,除了加大背景色块的布置以烘托气氛和引导作品调性,以及小心回避光线和焦点所带来的视觉凝聚作用之外,主体色调都有降格的趋势。画中物品几经挑选和布局后,刻意按照画家内心的细微感受进行结构。红色、白色,甚至几个模模糊糊的中文字,以及被手指捏扁的用过的颜料,都是隐忍的情感流露,略带一种自我的分裂、置入,以及抽离。

陈楚智曾自嘲说:“我是自己挣扎著一步一步走起来的,就是不停地画,没有想过太多画画以外的事。只要能画,我就开心。画画补偿了我所有的心灵创伤,只要画起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假如没有画画,我早就死掉了。”陈楚智20多年前曾一度患病,备受煎熬。面对病痛,他没有退缩和放弃,而是把画室当成治疗室,拿起画刀,在古典音乐,在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伴奏下,一个人,像一个忍者武士,又似一个苦修隐者,与窗外缤纷躁动的世界自我隔离,默默地挥舞著画刀,奋力涂抹他看到和感知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一个塑料水瓶、一管用尽的颜料、一件古代的陶罐、一束干枯的芒草……

[1]《陈楚智油画集》,2008.

[2]何华《南洋好,风景旧曾谙——陈楚智和他的画》,《联合早报》,2021.3.1.(又:陈楚智在刘抗的画室学画,属于进修班,每个礼拜天上课。1958年,他入南洋美专业余班学习,1960年正式报考南洋美专西洋油画系,每天上课,1962年毕业,由林学大校长签发毕业文凭。)

[3]同注[2].

[4]同注[2].

(作者为本地水墨画家、独立策展人兼国家美术馆艺术论文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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