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榜」已經消失,但「甘榜精神」猶存。

想必你我初到新加坡之時,都覺得這裡相對其他城市少了點什麼,那就是城鄉之別。「村莊」這個概念, 已經早已消失在這個國家城市化發展的浪潮之中。然而,在半個世紀之前,這裡也曾是村落遍布的……
雖然新加坡沒有城鄉之別,但甘榜(Kampong,馬來語,意為「村莊」)卻是街頭巷尾常常聽到的一個詞:「甘榜雞」,即我們說的農村散養土雞;知名景區「甘榜格南」(Kampong Glam),曾是馬來族聚居的村落,如今已成為代表馬來文化的觀光景區;政府在住區規劃中的「甘榜精神」,是為實現鄰裡間的互助和種族之間的和諧共榮而提出……
事實上,我們所熟悉的淡濱尼、榜鵝、紅山、女皇鎮和蔡厝港等,這一個個圍繞地鐵站興建的HDB住區,曾經都是村莊:椰子樹下有一座座農宅;種植園裡有榴槤、木瓜和香蕉;人們常常聚在村中心的咖啡店閒話家常。

丨Kampong Scene, Singapore(Lim Cheng Ho)
甘榜的起源
《傑克遜規劃》:中心區村落的產生
1819年,在給東印度公司尋找貿易港口的過程中,英國政治家萊佛士發現了新加坡並在此建立殖民城市。為了對島上多個種族的人群進行良好管理,殖民政府於1822年出台了《傑克遜規劃》。在這版規劃中,城市中心區被劃分為幾個主要片區:歐洲城(European Town),中國城(Chinese Campong),阿拉伯村(Arab Campong),以及武吉士聚集區(Bugis Campong)。歐洲城之外的地區均被稱為「Campong(同Kampong)」。直至今日,中國城和阿拉伯村(馬來村)的位置也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丨傑克遜規劃圖(作者根據URA地圖繪製)
註:當時的印度人聚集區(Chulia Campong)在華人集聚區東側,並不在如今的小印度(Little India)。
港主制度:郊區的村落體系
事實上,早在英國人登陸之前,新加坡島上已經在「港主制度」(The Kangchu System)影響下,自發產生了村落體系 。「港主制度」產生於一水之隔的馬來西亞柔佛, 最初是馬來貴族用以招攬華人開墾河岸土地,後傳至新加坡。在這一制度下,來自潮州、福建的華人從事著當時主要經濟作物胡椒和甘密的種植,並圍繞種植園興建起了聚落。

丨常見的熱帶作物繪圖(Wikipedia)
左上:甘蜜;右上:黑胡椒;左下:野生肉豆蔻;右下:榴槤
當時華人的村長被稱為「港主」(kangchu),村落則被稱為某某「厝港」(Chu Kang,又作Choo Kang),來指代不同家族的聚落。到 1849年,全島分布著約有 20 個這樣的聚落。到如今,這段歷史都還在地名上找得到痕跡, 例如:林厝港(Lim Chu Kang),蔡厝港( Choa Chu Kang )和楊厝港(Yio Chu Kang),就是過去是由林,蔡和楊族姓的人帶領的村落。

丨 1861年新加坡Chu Kang分布圖 (作者根據Remember Singapore繪製)
隨著種植業、養殖業和漁業的不斷發展,新加坡全島各處都紛紛出現了甘榜。不同的甘榜有著不同的地貌,族群和產業…… 很多甘榜的地名也沿用至今。在建國五十年紀念出版物《蕉風椰雨話甘榜五十》一書中,本地作家李龍通過走訪五十個甘榜的老居民,帶我們領略了甘榜的昔日風情和變遷歷程。大家有興趣不妨去國家圖書館借來看看,會了解到很多有趣的歷史。例如:紅山曾盛產紅磚黏土,用來燒制紅磚;榜鵝村曾經是飼養雞鴨鵝的重鎮,也是20世紀80年代新加坡唯二的可以養豬的地方(另一個是林厝港);淡濱尼的白沙海岸曾經椰林繁茂,是當時人們休閒約會的地方。

丨《蕉風椰雨話甘榜五十》封面(作者自攝)
從甘榜到HDB社區
獨立之後的新加坡開啟了城市建設的新篇章。甘榜的低密度,缺乏防火管理和衛生設施等弊病逐漸被重視。在1961年河水山(Bukit Ho Swee)甘榜的一場大火之後,住建局更是加緊了公共住房的建設。在過去半個世紀,數以百計的甘榜被拆除,釋放土地用於新的開發。居住在政府公共住房的居民由1959年的9%上升到了1965年的23%,1985年,這個比例更是到了80%。到如今,甘榜已經難尋蹤跡。哪噠在上一期「新加坡食物景觀」中所提到的小販中心的出現,也是在這個過程中發生的。

丨大巴窯地區甘榜和HDB的新舊交替(Remember Singapore)
從北到南,由東至西,一個個村落讓位給了一座座HDB新城……在Remember Singapore的一篇博文中,我們可以發現這些記載:
1963年,大巴窯(Toa Payoh)村被建設成為新加坡第二個衛星城鎮;
1977年, 義順(Nee Soon) 地區的華人村落拆除,義順新城建立,大部分的居民都被安置在了宏茂橋和淡濱尼;
1970年代後期,蔡厝港(Choa Chu Kang)的村落逐漸拆除,開始了新鎮建設;
1989年,忠邦(Chong Pang)村拆除,建設三巴旺(Sembawang)新城;
1990年代,油池(Yew Tee)村 300多戶居民大多被安置到 蔡厝港和裕廊東的HDB新社區
……
這樣的列表還有很長。




丨甘榜舊影(Remember Singapore)
從上到下:義順村宅,義順村養魚池,蔡厝港,榜鵝村
對我們2000年後來到新加坡的移民而言,新加坡似乎一直以高層高密度的住房為主要的居住景觀。殊不知,對於上一代的新加坡人,他們的生活隨著從甘榜搬到了HDB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最後一個甘榜!
鋼筋水泥森林中的孤島
在甘榜都紛紛讓位於HDB新鎮後,位於Gerald Drive 附近羅弄萬國村(Kampong Lorong Buangkok)成為了全島最後一個甘榜孤島。這個村子始建於1965年,是一個華人和馬來人的混聚落。如今這裡1.22公頃的區域仍居住著近三十戶人口。和附近興建不久的HDB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裡仍舊是泥土的地面,單層的木屋,鐵皮的屋頂和低矮的木柵欄。當你不經意走過,或許會看到一家人在院子裡吃晚飯,公雞滿地找食,未經修建的花園綠意流淌……仿佛時光倒流。


丨羅弄萬國村(上:Delfina Utomo; 下:Honeycombers)
這個孤島將走向何方?
過去,這這村曾經是片水窪地。1956年,中藥商Sng Teow Koon 購買了這塊土地,之後就分租給了馬來和華人家庭。如今,他的女兒繼續擁有著這裡的的土地。或許是出於對村落生活的眷戀,她的家庭仍舊居住在這裡,並繼續將土地以很低廉的價格(30新幣每月)租住給村民。
然而,在新加坡這個規劃縝密,寸土寸金的的城市,這個小小的孤島恐怕終究擋不住城市發展的大潮。有傳言說這裡的土地在不遠的將來會被用於開發道路、學校和綠地。曾有宏茂橋地區的國會議員和本土文化人士呼籲政府保護這個最後的甘榜,作為文化遺產向後人展示甘榜風貌和社區精神。但這樣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微弱。

丨羅弄萬國村鳥瞰(Delfina Utomo)
追尋「甘榜精神」
追憶甘榜
人們常常說,「那過去的便成為美好的回憶」。當年甘榜的居民也許常常會抱怨衛生條件差,居住面積不足,或是暴雨之後的水災。但如今,當人們都在現代化高層的住房享受便利的時候,卻會常常回憶起屬於甘榜的閒適,溫馨,自然和鄰里的友愛。《蕉風椰雨話甘榜五十》中的被訪者也都表達了這樣的心聲。作者在封底的一首詩當中寫到:
那時候,我們的母親,在沒有任何女傭的情況下,做飯,打掃,照顧一家人,她們仍然有時間和鄰居聊天;
那時候,每個人都在吃棉花糖,汽水,有榶漿的刨冰和冰球,糖尿病是罕見的;
那時候,我們服阿司匹林就能治癒所有的疾病;
……
那時候,我們整個甘榜的人互相認識,大家很和諧地生活在一起;
那時候,我們穿的衣服兄弟相傳,捨不得丟掉,還會送給甘榜里的小朋友;
那時候,我們喜歡玩 GOLI 石彈,可以玩到忘了回家,要母親喊;
那時候,我們的褲袋常常沒有分文,也不敢隨意向母親要錢買東西。
甘榜精神
近年來,在新的HDB建設中,規劃師試圖通過公共空間的設計,實現「甘榜精神」的回歸。2015年落成的SkyVille @ Dawson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這是一個位於女皇鎮(Queenstown)附近的住區項目,由本地著名的可持續建築事務所 WOHA設計,其理念在於喚回地方文化以及甘榜(社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