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17日，新加坡國務資政李顯龍在2024年度公共服務領導常年典禮上發表演講。
以下是李顯龍演講實錄（根據英文翻譯）：
公共服務事務主管部長陳振聲先生；公務服務委員會主席李子揚先生和公共服務委員會成員；公務員首長葉成昌先生；尊敬的各位來賓、女士們、先生們；
下午好！
引言
我上次在公共服務領導常年典禮上演講，還是四年前的2020年。很高興我能再次出席，這次身份不同，是以國務資政的身份。
我欣喜地看到，領導層的交接工作進展順利。在黃循財總理的領導下，新一代政治領導人已經掌權。在公共服務領域，我們每年都會迎來新一屆公共服務領袖。在此，我謹向30位新委任的公共服務領導和113 位公共服務領導計劃的官員表示熱烈歡迎！我們將繼續努力，用新的視角、才能和活力來更新我們的領導骨幹隊伍，你們就是其中的一員。領導層的更替是公共服務的關鍵，但新一代領導人可以期待在堅實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而不是從零開始。我要感謝兩位退休的常任秘書——拉維.梅農（Ravi Menon）和加布里埃爾.林（Gabriel Lim），以及今年卸任的其他14位公共服務部門高級領導人多年的奉獻和服務。我們將繼續受益於他們的經驗和專業知識，因為他們將以其他身份服務或支持公共服務。
我在2020年出席這個年度典禮時，曾談到公共服務部門需與政治領導層合作，為新加坡提供良好的政府。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但在我們經歷這個過渡時期時，這個主題依然突出。因此，今天我想談談我的想法，即雙方需要如何繼續合作，推動國家向前發展。
如何才能治理好國家？
自建國初期動盪不安的歲月以來，新加坡已經走過了漫長的道路。六十年來，我們穩步前進。經濟發生徹底的轉型。新加坡已成為重要的地區樞紐和全球節點。收入的增加使每個人都能享受更高的生活質量——更好的教育、更好的醫療保健、更好的住房和更好的工作。作為一個國家，我們共同克服了重大危機：嚴重的經濟衰退、地區動盪、冠病疫情。在此過程中，我們成為了一個更有凝聚力、更團結的民族。正因為我們在國內把事情做對了，我們才能在國際上昂首挺胸。
這一切之所以能夠實現，是因為新加坡這些年來治理有方。根本的問題是，如何才能治理好新加坡？我認為有三個關鍵因素：第一，良好的政策和良好的政治。第二，良好的公務員隊伍和良好的政治領導層；第三，公務員隊伍和政治領導之間的正確關係。讓我來解釋一下。
公務員隊伍主要負責制定和執行政策。制定正確的政策至關重要，因為只有好的政策才能將夢想和願望變為現實。作為公務員，你們比大多數人更清楚，制定政策是非常困難的。首先，你需要確定正確的目標，以解決具體問題。然後，你需要制定完善的計劃和措施來實現目標。你需要透徹地了解問題，提出富有想像力的想法，制定連貫有效的方案，預見困難，未雨綢繆。確定政策之後，你們必須去實施，跟蹤政策的實施情況以及人們對政策的反應。然後，你必須修訂和改進政策，確保它們繼續為新加坡人服務，如此循環往復。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需要知識、經驗、創造力、實踐經驗和組織能力。但除非這項艱苦的工作得以完成並且做得很好，否則我們所有的目標和抱負都將只是空洞的口號，政府將無法為新加坡人民交付成果。因此，擁有一支能幹、專業和高素質的公務員隊伍至關重要。
公共服務必須遠離政治。公務員不能捲入政治辯論或政黨政治中，必須保持公正。但是，公共服務部門也不能在真空的技術官僚環境下制定政策。要想有效發揮作用，就必須了解政府運作時所處的政治背景：我們所處的外部戰略環境、我們所面臨的國家挑戰、人民的希望和關切，以及我們正在努力實現的國家總體目標。你必須擁抱這些希望、關切和目標。
政治領導層則主要關注政治方面。部長們必須以新加坡和新加坡人民的最大利益為重，為國家設定總體方向。他們對國家的戰略需求和人民的深切願望作出回應。他們就國家如何前進做出政治選擇。他們必須在政治角逐中堅持自己的立場，通過說服持反對意見的人、反駁錯誤的批評、採納有益的想法，來贏得公共辯論。他們盡最大努力為政府和自己的政黨贏得支持。如果在任期結束時，部長在治理國家方面做得很好，他們就能再次獲得選民的委託，繼續為國家服務。
但部長不能僅僅局限於政治。如果部長們只是儀式性地主持自己的部委，制定宏大的目標，然後把完成任務的艱苦工作留給公職人員，那就沒有任何價值。要想有效履職，部長們也必須精通政策。只有這樣，才能為官員們提供明確的指導和方向，並與公共服務部門密切合作，制定出好的政策；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做出正確的政治決策，決定走哪條路，以及如何做出政府工作中不可避免的權衡；只有這樣，當他們在向公眾推介他們的政策時，才會有說服力，因為他們曾親自參與制定這些政策，並理解為什麼事情必須以一種方式而不是以另一種方式進行。這是我們和公眾對新加坡部長的期望。多年來，我們一直以此為標準。這也是我們能夠為國家制定和實施良好政策的重要原因。
作為公職人員，你們已經知道，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必須在優秀的部長領導下工作。公職人員都很有禮貌，但他們會相互交流。大家都喜歡在那些以果斷著稱、給工作人員明確指示、精通簡報細節的部長手下工作。你們也知道，有些人聲稱，在新加坡當部長很容易，因為我們已經擁有如此能幹的公務員隊伍。但這種說法是沒有道理的。的確，我們的公共服務能力很強。但恰恰相反，公共服務越強大，政治領導也就越需要優秀。這樣，部長們才能贏得官員們的尊重，才能有效地領導他們，並使團隊取得最佳表現。
與擁有優秀的部長和良好的公務員隊伍同樣重要的是，在兩者之間建立正確的關係。兩者各司其職，且必須各盡其責。各自的職責必須明確，劃清界限，這樣系統才能正常運轉。但與此同時，雙方必須密切合作，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實現政策與政治的理想結合，為國家帶來成果。
正是通過這種方式，我們才能在新加坡保持政治穩定和提供良好的治理，並通過多屆政府繼續這樣做。這是最難能可貴的，很少有國家能做到這一點。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其他國家並不缺乏人才或想法。他們的公務員往往和我們一樣盡職盡責。他們的政治領導人了解國家的問題，知道需要做什麼。但是，他們往往做不到。問題依然得不到解決，或愈演愈烈，國家陷入困境，停滯不前。為什麼他們無法讓事情好轉呢？盧森堡前總理、後來的歐盟委員會主席讓.克洛德.容克(Jean Claude Juncker)對此做出了很好的解釋。他說：「我們都知道該怎麼做，但我們不知道這麼做之後，要怎樣才能連任」。換句話說，在這些國家，政府發現做正確的事在政治上不可行，於是各黨派的政治領導人都默認民粹主義或短期主義，以維持政權。
值得慶幸的是，新加坡是個例外。以公共財政為例，許多國家的政客都樂於承諾提高補貼或增加社會開支，但為這些開支提供資金卻是另一回事。結果，這些國家出現赤字，並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赤字不斷增加，最終導致局面失控。新加坡並不是沒有面臨增加開支或減少稅收的政治壓力，也不是沒有人提出這些誘人的論點：「我們負擔得起」、「多花一點錢」、「你不會破產的」。但歷代部長都知道，迴避問題和出現赤字是不負責任的，因為這樣做只會把負擔轉嫁給子孫後代。相反，我們卻反其道而行之。我們謹慎開支，每年節省一點，並通過明智地投資這些儲蓄，逐步建立儲備。我們還制定了嚴格的保障措施來保護這些儲備金–確保我們只在真正需要的時候才花錢。這些儲備金讓我們有能力和信心渡過難關——無論是重大的金融危機，還是最近的冠病疫情。
我們之所以能夠在提供高質量公共服務的同時，保持財政可持續性，完全是因為我們的管理非常嚴謹。我們的政府精簡高效。政府稅費只占國內生產總值的 15%左右，遠低於許多其他已開發國家。15%的GDP相當於法國或義大利僅用於國家養老金的支出（分別是法國14%，義大利15%）。但是，要做到精簡高效，政治領導人就必須遵守紀律——只花在真正需要的地方，包括建立良好、適當但不過量的社會安全網。它需要一流的公共服務部門，能夠提出政策，很好地執行政策，並在執行過程中高效地為人民帶來良好的結果。此外，它還需要政治頭腦和勇氣。因為隨著支出需求的增加，我們需要確保財政收入繼續跟上。這意味著，在必要時做出艱難的政治決定來提高稅收。
以消費稅為例。我們的消費稅制度是乾淨、高效和基礎廣泛的。它是一項重要的收入來源——僅次於公司所得稅，直到今年才次於個人所得稅。我們早就知道，在某個時候需要提高消費稅，特別是要為更多的醫療保健服務提供資金，以支持我們迅速老齡化的人口。我們與官員們一起仔細研究了這個問題，政治領導層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系統地做好了準備。
誠實、一致的公共信息至關重要。在十多年前的2011年大選競選活動中，我們曾表示暫時不需要增加消費稅。在2015年大選活動中，我們評估仍然可以堅持下去，並表示當下不需要立即提高消費稅，但我們預見到未來會有這個必要。那次大選結束後，財政部再次研究了預測，並相信十年內無法避免提高消費稅。因此，部長決定在下一次大選之後再做決定。時任財政部長王瑞傑在2018年的預算案中宣布了這一決定。為了確保並絕對確保每個人都收到了這一信息，我在第二年，即2019年人民行動黨大會上再次重申了這一決定。這是一個政治決定。我們知道這將使執政黨失去一些選票，但我們強烈認為，必須對選民負責和坦誠。重要的是，要讓選民投票前對消費稅即將上調完全知情，這樣才能保持他們的信任和支持。當然，我們也作出了一項政治決定，即盡一切努力幫助新加坡人，並向他們保證，他們將能夠應對消費稅的增加。我們制定並宣布了一個全面的抵消配套措施，以紓緩衝擊，尤其是對低收入家庭。財政部長在2020年預算案中宣布了具體細節，甚至在大選之前，也遠遠早於增稅本身。
結果，2020 年大選遇上了冠病疫情。疫情平息後，我們仍然需要繼續提高消費稅，但問題是如何實施。於是，我們做出了另一個政治決定，即分兩步走：在 2023年從7%提高到8%，然後在2024年1月1日從8%提高到9%。我並不認為公共服務部門本身會傾向於這種兩步增長的調整。這意味著兩倍的行政管理費用、兩次的企業系統更新，以及得分兩次和企業和公眾交流。但是，分兩步走，回應了公眾對稅收調高的擔憂。這表明政府認識到條件尚未完全恢復正常，並且正在盡其所能給人們更多的時間來適應更加漸進的增稅。
如今，消費稅已上調至9%（全額上調）已完成，援助配套措施已落實。我可以憑良心說，政府的做法是正確的，而且是以一種將痛苦降到最低、讓人們最大限度地接受這一變化的方式進行的。
提高稅收絕非易事，看看其他國家就知道了。但在新加坡，部長們和公共服務部門緊密合作。部長們做政治工作，說服基層，制定配套措施，展現政治領導力，並讓公共服務部門能專注於工作，免受政治壓力。公共服務部門向部長們提供建議，執行加稅，設計和實施援助措施。兩者缺一不可。我們可以感到自豪的是，我們共同努力，成功地邁出了艱難的一步，使我們的財政狀況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能保持穩定，並確保新加坡的長遠利益。
無論是公共運輸、移民，還是收入不平等，政治領導層和公共服務部門都需要像這樣在其他一系列戰略問題上緊密合作，各司其職，這樣才能共同提出好的政策，說服新加坡人支持這些政策，並讓這些政策取得成功。因此，請允許我這樣說，讓我們的政治取得成功。我們必須盡最大努力，使我們的政府儘可能長久地以這種方式運作。
這取決於什麼呢？在國家層面，我們需要保持和更新高素質的政治領導層，繼續吸引優秀人才從政，世世代代更新政治領導人與民眾之間的信任和信心，並確保政治體制運轉良好，使公共服務能夠充分發揮作用。
公共服務在新加坡保持卓越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我們對公務員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尤其是我們的公共服務領袖。你們必須在各自的組織中確定基調和方向，並以身作則，向同事和下屬展示公共服務的理念。雖然你們可以期待在公共服務領域獲得良好的職業發展，但我相信你們明白，這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或一份職業。與在私營部門或商業機構工作不同，公共服務是一項使命。你們的使命是為新加坡和新加坡人民服務。公共服務必須始終以這一使命為動力，並致力於完成這一使命。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你們必須在工作中繼續保持高水平的專業精神和卓越表現。你們必須維護公共服務精神，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值得這樣做。你們還必須了解全局：國家面臨的戰略和政治現實，以及新加坡人最深切的關注和願望。你們必須與政治領導層密切合作，為新加坡提供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