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寫不出來申請心理學博士的research proposal的最後決定放棄的時候,我問了AI一個問題:如果我想系統學習東南亞文化,應該怎麼開始?

它給了一長串的回答,包括怎麼搭建框架,看什麼書。
可在我看來,總結起來還是那句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聽起來沒錯,卻總讓我覺得太抽象,所以我也沒把AI的話當回事。就靠著自己的興趣點,一個連著一個,笨拙地摸索著。
而當我開始走進娘惹文化,那句老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開始慢慢有了形狀。

我看電視劇《小娘惹之翡翠山》,讀Peranakan研究的書,給大人看的 ,給小孩看的,什麼都看。跑去聽珠繡的講座、逛博物館,在花磚店摸過舊磚的裂紋。
當然,我也輸出,寫公眾號,播客也做了兩期關於娘惹的節目。

但直到上周六錄完博客,和家人朋友在新加坡加東吃下一整桌娘惹菜,我才真正意識到:
吃,是所有文化學習方式中,最活色生香、也最誠實的一種。
我好像找到我自己學習文化的切入口了。
那天我們去的是加東的「老娘惹小廚」,一間藏在街角的小館。

桌布是南洋印花,牆上有好看的娘惹花磚。
空氣里有香茅、椰漿、叄巴醬和油煙的混合氣味,像是廚房與街頭的混合物。
我們在最可愛的大馬華人還有熱情但是有禮貌Push的店家推薦下點了一桌菜。
吃著吃著,它們像地圖一樣在桌面鋪開:有香料之路的痕跡,也有遷徙家庭的體溫。

那不是「七道菜」,而是七種味覺記憶、七個南洋身份的埠。
🥚香脆咸蝦蛋餅(Crisp Chinchalok Omelette)

Chinchalok 是馬六甲一帶常見的發酵蝦米,用小蝦、鹽和米飯一起發酵,味道咸中帶酸。煎成蛋餅後,外焦內嫩,蝦醬的複雜層次在蛋香中釋放。
它不像港式蛋餅的輕盈,也不同於中式的滑順,而是南洋的「紮實」和「鋒利」。
海味在鍋氣中升起,一口蛋餅,鹹得真實,也鹹得溫柔。
🐟亞叄酸辣海鱸(Barramundi with Assam Pedas)

Assam Pedas 醬由羅望子、香茅、辣椒與姜花熬成,酸辣明亮。雖然海鱸魚的鱸肉質細嫩,在湯汁中被微微收緊,不腥不散,反而更鮮。
大火油炸過的魚皮變得很酥脆,讓我想起了新加坡伴手禮鹹蛋黃魚皮。
這道菜像南洋的雨季:濃郁又清醒,潮濕又有穿透力。
酸,是熱帶的解法;辣,是生活的回應。
🥕九層雜炒(Jiuhuchar)

蘿蔔絲、芋頭絲、胡蘿蔔、木耳、銀芽、豆乾……至少六七種材料細細切絲,炒在一起。講究火候,不加醬油,清淡卻有層次。
店家推薦的時候,特彆強調他們家的會放魷魚絲,有些人可能不太習慣,所以如果我們介意可以點炒番薯葉。
沒有猶豫一秒,就這個吧。事實證明蘸著蘸醬,生菜葉子的脆爽和雜炒的絲絲入味形成了很豐富的口感。
這道菜經常出現在娘惹家族節慶與拜祖時,是廚房對「秩序感」的一種回應:每一絲都不亂,每一口都在說「整齊」。
一鍋細炒,是廚房裡的節奏感與情感的交織。
🐄仁當牛肉(Beef Rendang)

Rendang 是印尼米南加保族群的節慶菜。從印尼到馬來,是香料的漂流和歷險。
娘惹版的Rendang延續香料結構,調和火力,多了溫潤。
香茅、南姜、月桂、椰漿……牛肉燉煮至醬汁濃稠、肉質柔韌,是一口一口吃進去的耐心與時間。
有些香氣,是時間留下的歲月痕跡。
🍍鳳梨椰漿蝦(Udang Nenas Masak Lemak)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道。椰漿濃稠但不膩,鳳梨酸甜中帶一點酒香,黃姜與香茅的辛香做背景,蝦的鮮味穿插其間。
至於是鳳梨還是黃梨,已經不重要,它們都是中文,只是在不同環境下的變體,是不同緯度的人對這種酸甜水果的浪漫暢想。
這道咖喱蝦,不像泰式的直給,也不像中餐的重火,這是南洋的「裹」,味道彼此包容,又保留差異。
熱帶的味道從不高聲,它是潮濕、纏繞和不斷回頭的溫柔。
🍆 酸辣茄子(Sour Spicy Brinjal)

這一道我們沒多想就點了,畢竟是《小娘惹》里二伯母最喜歡的一道菜,據說工藝非常複雜。
雖然沒有劇里的酸辣茄子看著用了很複雜的醬汁,入口之後卻驚艷:酸得清爽,辣得有層次,茄子被炒得外酥內軟,還撒上了碎蒜和辣椒圈,酸中帶香,香中帶勁。
你能嘗出來那種「下飯的誠意」,不是複雜精緻,而是街頭和廚房的直給。
酸辣不是張揚,而是一種平衡:恰到好處,才最過癮。
🟦蝶豆花藍飯(Butterfly Blue Pea Rice)

藍飯最安靜,卻也最打動我。
蝶豆花的藍淡雅安穩,是一種「吃進去」的儀式感。深深淺淺的藍色米粒,是手工製作的標誌,仿佛每一粒米都在告訴你自己是個獨特的個體,曾經在浸泡過程中分屬於不同的米層。
我知道,對於峇峇娘惹群體,這飯不是為了拍照,而是馬來與娘惹家庭在婚禮與節慶中對「得體」的堅持。
它不驚艷,但能記住。
娘惹菜的味道層次太豐富了:有酸酸甜甜的鳳梨蝦,有火辣辣的亞叄醬,也有藍飯那種深深淺淺的溫柔。
香料是立體的,色彩是溫和的,一桌菜展現了娘惹文化對「味覺與美學」的共同掌握力。
我們一邊吃著,一邊聊著娘惹菜,也聊著生活瑣事。
因為沒有訂位,我們被安排在門口的一張桌,只有一個半小時的用餐時間。
那頓飯是我們錄完播客之後的晚餐,大家肚子都很餓。吃得又快又專注,也許錄播客是體力勞動,所以我風捲殘雲地掃蕩著每一道菜。
吃飽喝足的我眯著眼看著馬路對面,夕陽緩緩落下,映射在對面房子的磚牆上,我似乎還能看見風的形狀,是自由的。

這頓飯的滿足,既是味覺上的沉浸,也是精神上的被照顧過的回饋。
飯後我們沿著如切路散步。
我又一次來到了這裡,峇峇娘惹的彩色排屋一字排開,粉色、薄荷綠、天藍色,在藍調時分悄悄亮起燈。

雕花窗欞、花磚門框、鐵花欄杆,一處處都精巧得像舊信紙上的花邊。
娘惹文化不張揚,它藏在屋檐下,在廚房裡,也在衣櫃與餐桌之間。
來加東,總會來金珠肉粽,還有他們家的娘惹博物館。展廳不大,卻真實溫柔。珠繡、老照片、卡峇雅裙、廚房用具。

靠近窗戶的桌子上有一對峇峇娘惹的雕塑,精巧,細緻。穿西裝的峇峇,站在穿紗籠卡峇雅的娘惹身邊,笑容得體,站姿穩重。
而他們旁邊就放著「敢情」——娘惹文化里放飯,放湯圓的容器,因為吃飯的時候是一家人聯絡感情的時候,所以這「敢情」有煙火也有柔情。
我終於買到了端午節沒買到的粽子。那一抹我之前未曾尋到的蝶豆花藍,既是上次的遺憾,是這次的補全,也像是東南亞文化學習中,一次溫柔的修正。
回頭看這兩個半月,我試著用不同方式理解南洋:讀書、查資料,泡圖書館,看紀錄片、看電影、逛博物館、聽導覽,citywalk,一周六更公眾號,做播客。
但那頓飯之後我才明白:
對我個人來說,真正的「感知」,往往是通過胃開始的。
那桌菜,不是拼盤,而是一種融合之後的日常。香料、火候、刀工、器皿、顏色、禮數……它們不在展櫃里,而是在飯桌上。
它們不是文本,而是味覺。
今天,我們已經上線四期的博客,突然上了小宇宙首頁的「編輯精選」,明明我們昨天還在互相打氣,到100訂閱我們就去搓一頓,到100收聽我們也去搓一頓,這100一定指日可待,上播客新人榜夜指日可待,但是沒想到這「指日可待」過了夜就實現了。

喜極而泣,是付出努力的正反饋,也像是一次對認真生活的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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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在笨拙又迷茫的摸索中,終於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