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纪行(四):
色彩与信仰交织的
异域诗篇——小印度
文/王尤清
新加坡的多元文化如同一幅用不同色块拼接而成的马赛克壁画。这座以华人为主体的城市国家,却完美演绎着"小联合国"的包容性:牛车水的红灯笼与马来村的金顶清真寺、小印度的彩色神像与荷兰村的欧式咖啡馆,在赤道烈阳下和谐共生。穿行于这座花园城市,你会在转角处邂逅不同文明的切片,而小印度恰如一块镶嵌着孔雀尾羽的宝石,折射出南亚次大陆的瑰丽光芒。
穿过小印度转换站的长廊,宝莱坞音乐的欢快节奏已如潮水般漫入耳际,混合着豆蔻、丁香与茉莉花的馥郁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感官的错位感让人恍若置身孟买的市集,直到看见墙壁上四种官方语言的标识,才惊觉仍在狮城版图之中。

竹脚中心外墙上的四种官方语言标识
走出地铁口的刹那,阳光在满街的玻璃橱窗上折射出七彩光晕。竹脚中心美食广场的开放式厨房里,戴着金鼻环的妇人正在揉制恰巴提面饼,铁板上滋滋作响的咖喱角散发出诱人焦香。我注意到用餐区独特的社交图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与披着纱丽的祖母辈共坐长椅,每个人面前都摆着香蕉叶盛放的塔利套餐。金黄色的姜黄饭堆成小山,周围环绕着六种配菜小盅,有人用指尖灵巧地捏起饭团,有人则用塑料勺优雅进食。这种既保持个体饮食边界又共享空间的热闹,恰似新加坡社会的微缩模型。

竹脚中心美食广场
沿着实龙岗路向北漫步,珠宝店的璀璨光芒几乎要灼伤视网膜。不同于中式金铺将首饰锁在防弹玻璃后的谨慎,这里的橱窗陈列堪称视觉狂欢:九头身的人体模型从脖颈到脚踝缠满金链,孔雀造型的珐琅胸针铺成星河,红宝石镶嵌的眉心坠(Bindi)在黑色丝绒上拼出曼陀罗图案。
印度人对黄金有着痴迷的执着,但印度人认为,黄金在印度文化中从来不是炫耀,而是将宇宙星光凝炼成可佩戴的祝福。就像小印度这片飞地,将古老的文明基因编码在现代都市肌理中,等待每个来访者破译其中的精神密码。

左侧云集以黄金为主的珍宝店
店铺深处,戴着老花镜的匠人正在灯下雕琢"坦普拉"(Temple Jewelry),这种用于供奉神像的首饰,此刻正被游客当作纪念品争相购买。
在Kaira Jewellers门前,店主用孔雀羽毛拂拭新售出的玛莎拉蒂项链,蘸取朱砂在顾客眉心点下提卡(Tilak),最后将首饰放入缀满万寿菊的神龛前供奉片刻。"这不是普通商品,"他抚摸着项链上的象神吊坠解释,"每件珠宝都经过迦尼萨神的祝福,会带给主人智慧和好运。"这种将商业行为与信仰仪式完美融合的智慧,或许正是印度文化绵延千年的密码。
沿着龙岗实路继续向北前行,维拉玛卡里雅曼兴都庙就在珠宝一条街路口,珠宝相撞的清音与诵经声交织成祝福的网。
维拉玛卡里雅曼兴都庙的哥普兰门塔(Gopuram)色彩斑斓,表面密布着彩绘神像的浮雕,讲述着《摩诃婆罗多》的史诗故事。脱鞋踏入内殿时,赤脚感受到的大理石沁凉与外界柏油路的滚烫形成奇妙反差。主殿供奉的迦莉(Kali)女神青面獠牙,头戴头骨项链,四只手臂分别持剑、魔怪头颅、碗钵与赐福手印,脚下踩着湿婆神的造型暗喻毁灭与新生的永恒循环。

维拉玛卡里雅曼兴都庙
1942年日军轰炸期间,三千多名信徒在此避难。当炸弹击中西北角经堂时,不知是纯粹碰巧或天命注定,寺庙和所有神像在空袭中无一受损。如今,每逢屠妖节,当年幸存者的后裔仍会带着椰子与姜黄粉来此还愿,神庙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银质还愿牌,在烛光中闪烁如银河。

维拉玛卡里雅曼兴都庙大殿
站在维拉玛卡里雅曼兴都庙门口眺望,马路对面的场景构成奇妙对比:这边是信徒们将椰子摔碎在神像前的虔诚仪式,那边是电器行里主妇们为折扣不锈钢锅具激烈议价;身着纱丽的少女在香料摊前挑选藏红花,隔壁理发店的霓虹灯箱却用泰米尔语写着"最新韩式烫发"。这种神圣与世俗的无缝衔接,恰似印度教本身的精神特质——从不将物质与精神割裂,而是在日常生活中实践信仰。
深入巷弄,五英尺见方的店铺各显神通:纱丽店墙上悬挂的丝绸如彩虹瀑布倾泻而下,花贩将万寿菊与茉莉串成瀑布般的花环,占星师在星象图与iPad间切换着为客人测算命盘。
姜黄色的咖喱角摊位挨着孔雀蓝的纱丽店,粉紫色兰花环衬托着金灿灿的油炸球(Pani Puri),连空气都仿佛被染上了香料市场的橙红。我突然领悟到印度文化对色彩的痴迷绝非偶然——在次大陆炙热的阳光下,唯有最浓烈的色调才能对抗视觉的苍白;而新加坡小印度保留的这种色彩暴力美学,正是古印度文明穿越时空的生命力展演。
坐上公交车重返金融区森林般的玻璃幕墙间,背包里咖喱叶的余香尚未散尽。或许新加坡最迷人的魔法,就是能让每种文化都保持原汁原味的"在地性",就像小印度的斑斓色彩从未被牛车水的中国红同化,却在更大的国家叙事中交织出更瑰丽的图案。这种"和而不同"的智慧,让每处文化飞地都成为照见人类文明的棱镜,折射出超越种族的精神之光。
2025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