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伊彬的长水袖,墨韵流芳、才情飞扬
跨文化舞蹈是舞蹈艺术范畴中一个特殊门类,具有较强的专业性。因为其观演关系中审美主体的特殊性,对于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来说,包含了多种艺术元素的跨文化舞蹈作品,更能激发他们审美享受、思想启迪和感情认同。
在新加坡的舞蹈史上,不同年代都有一些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跨文化舞蹈作品。例如五十年代巴斯卡的印度舞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六十年代的马来舞剧《阿里和法蒂玛》;七十年代的《巴督山传说》《美丽的家园》《渔歌》;八十年代的《团结的节奏》《渔村组曲》;九十年代的多元民族舞蹈小品;本世纪的《五莲》;舞跃舞乡、新加坡印度艺术协会、愿望马来舞蹈团合作的《罗摩衍那》;新加坡华族舞蹈剧场、新加坡印度艺术协会、愿望马来舞蹈团合作的《老榕树的传说》;聚舞坊当代艺团和宋赛儿美丽遗产舞蹈团的《龙牙门再现》等。这些作品作为一种超越族群差异,通过身体语言实现共情的表现形式,在新加坡舞蹈发展和文化身份建构过程中有重要意义。从不同时期的舞蹈叙事中相互参照、相互引证,可以进一步加深舞者的社会文化想像与文化认同的构建过程。从舞蹈审美的视角观察,可以看到尽管因为缺乏资源,这些主要由业余舞蹈爱好者编创与演出的作品,鲜有乐队现场伴奏而留下缺憾,但其表现的探索精神,一直鼓励著后来人。今年国立大学艺术节的一台名为《互动/蜕变》的演出,便是一场将多种文化元素整合为形象性鲜明、象征性清晰、艺术性高的跨文化作品。
偶遇 促成跨文化舞蹈创作
《互动/蜕变》主创人员之一、担任音乐总监兼指挥的米纳瓦兹(Nawaz Mirajkar)出生于印度西部马哈拉施特拉邦德干高原,印度第九大城、马哈拉施特拉邦的文化首都浦那。自幼热爱民族音乐的他,12岁时获得印度政府奖学金,在印度文化资源中心学习印度传统音乐,专攻打击乐。1994年,他以一等荣誉的优异成绩毕业后,立志寻找更广阔的空间,给人们带来更美妙的音乐。这个梦想,就是米纳瓦兹心灵的灯塔。1996年,他来到新加坡,在艺术殿堂印度艺术学院担任打击乐部主任。不久后,受新加坡艺术学校(SOTA)聘请为印度音乐兼职教师。米纳瓦兹说:“我和新加坡舞蹈剧场艺术总监梁杰旎很荣幸代表新加坡参与2017年在泰国举行的东盟艺术论坛交流会。我们一见如故,相识后就兴高采烈地分享了对跨文化创作的想法,非常期待未来的合作。这个想法在我们脑海中载沉载浮,直到2020年,梁杰旎受国大艺术中心邀请教导华族舞,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听说今年国大艺术节的主题是空间之间(Space Between),我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和我们想合作编导一个以丝路为题材的构思不谋而合。这部来得恰逢其时的跨文化舞蹈的构想,通过了!因此有了这场《互动/蜕变》。”

▲米纳瓦兹和梁杰旎
杰旎回忆起这部舞剧的合作,神采飞扬地说:“丝绸之路的出现,不单单促进天各一方的区域的自由贸易,它同时促进了当时欧亚的政治互信、经济互信和文化包容。因此我选择了一个利益共同体的题材。从中,我选用了一些文化意象(cultural imagery),表现丝路文化交流的思想含义、精神内容、精神境界。”
新加坡国立大学华族舞蹈团之前的王春美老师和丁红老师建立了很好的学风。梁杰旎教学的主要训练是古典舞基训,包括柔韧、力量、技巧动作训练三个方面;把杆,课室中央的跳、转、翻等华族舞应有的技巧;提升训练学生的肌肉力量、肢体柔韧、动作速度、方向辨认精准度和节奏感。手、眼、身、法、步的规范化外,重视其与内在的意、劲、精、气、神的合一。“国立大学华族舞蹈团的成员,是一批中学时期就喜爱上华族舞蹈的学生,有技术基础和文化素养,在排练过程中和编导及乐队配合得很好。难得的是,为更好完成任务而挑战自己的男生,其克服技术难关的努力,值得点赞。”
《互动/蜕变》的美学试探
早期的新加坡跨文化舞剧如巴斯卡艺术学院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南洋大学的马来舞剧《阿里和法蒂玛》;七十年代的儿童剧社、青年剧社《巴督山传说》等,以舞蹈的语言推进戏剧情节、展现戏剧冲突、塑造戏剧人物形象。舞剧的独特性体现在叙事结构。
《互动/蜕变》另辟蹊径,从舞蹈艺术的本体特征进行美学试探。舞蹈结构紧跟音乐,参照音乐的主题、变奏、对比、旋律性模进(melodic sequence),淡米尔语和兴都语的伴唱、不同民族乐器的伴奏、合奏,表达出了舞剧的内容。加上灯光的转换烘托不同情境,放大了舞蹈的抒情效应。
这个作品有序幕、春蚕一生、信仰之路、伟大发明、尾声(现代丝绸之路)。因为是现场伴奏,音乐大多根据舞蹈的排法衬托出应有的气氛,但有时舞蹈员需要跟着音乐的演奏而调整。两位舞蹈编导梁杰旎和肖静分工合作,肖静主要负责敦煌舞蹈和《伟大发明》中纸、墨的部分。
分工合作 展现不同风姿
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2001年来新加坡开始教学华族舞蹈的肖静,在《互动/蜕变》负责编导与主演的是第二幕《信仰之路》,展现敦煌舞蹈特有的运动规律。丝绸经由中国西北方开拓的道路传入西伯利亚,沿路的贸易与文化交流蓬勃发展。作为北方丝绸之路的边塞重镇,敦煌成为了各国商旅的汇聚之地。多元文化的融汇也在此留下了艺术瑰宝敦煌壁画。舞者们将在这一支舞蹈中重现构成今日璀璨敦煌文化的千年神话。

▲来自敦煌壁画的舞姿经肖静编导整理后更显高雅恬静
肖静一直对传统舞蹈在舞台上的呈现,有很多慎密的思考。她说:“我认为古典舞的动作语言就像是一个人的骨架,是无法随意更改的。动作韵味和审美就像一个人的发肤,可以梳理得更美更整洁。而如何去表现古典美,充满无限的可能。就像是一个人的大脑,每天可以不断吸收新的知识、思考新的方向。没有边界,有无限可能。例如敦煌舞段,由米纳瓦兹指挥的现场的音乐给予我们很多发挥的空间,相比于过去编舞时忠于还原敦煌舞的历史原貌,我更想营造一种现世敦煌的氛围,既保留敦煌舞姿的运动规律、举手投足的韵味,又在时间空间的处理上,有新颖的时代风姿。”
在《伟大发明》一段,借纸、笔、墨,肖静编导用独舞、群舞和迅速交替出场的舞蹈员,大写意地点出战国时期的秦国大将蒙恬发明的毛笔、汉代宫廷官员蔡伦发明的纸、秦汉时代产量已经稳定的墨。这些文化符号,在丝路上,也在文化交流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其中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段由陈伊彬的表演的黑长绸独舞。只见独舞者挥舞黑绸,轻挑重甩,左右舞动,墨韵流芳、才情飞扬。团扇和丝绸扇,也增加了舞台画面的美感。另一段展画的流畅场面,仿佛是繁忙的市集上的文化贸易。丝路上的点点滴滴,就在喧嚣乐音的渲染下,显得热闹非凡。
去年在国大艺术节上和肖静合编《幻·悟》的梁杰旎,这次再度联手编舞,但风格和旧作大不相同。她负责的《春蚕一生》,由蚕的生命旅程窥见丝绸制造的神奇过程。像多年前梁笑英的《壁虎》那样,这样的题材,非用写意的手法创造形象不可。蚕比壁虎更小,难度也就更大。梁杰旎选用了银白色的布料设计服装,舞蹈员戴上银白色假发,昂首在地上挪动,“蚕”群入眠后,进入新的龄期,吐丝结茧。蚕在变化成飞蛾之前先将自己包成蚕茧,蚕农们随之抽丝剥茧,缫出雪白的蚕丝。珍贵的蚕丝随即被织成丝绸,成为各国商人争相交易的商品。“这也是丝绸之路的来源。蚕的生命周期也影射着人类出生、死亡和再生的过程。”
第二幕《信仰之路》书写随着丝绸之路贸易的发展,“丝绸之风”也向南拓展到了西亚,打开了西亚与中亚的文化交流之门。音乐总监选用了新疆、吉赛尔、波斯的音乐,增添地方色彩。其中一个出人意表的设计是让身穿维吾尔族服装的林佳燕和击鼓的印族马维亚沙和跳一段双人舞,展现丝路上的异文化对话。
在制作《互动/蜕变》时,舞蹈服饰也是编导们非常重视的一环。梁杰旎说:“我设计的《春蚕一生》的服装,设计以折叠的方式把上身部分包扎起来,看起来有一点像木乃伊,实际上隐喻蚕。再加上银白色的丝绸,象征蚕吐出来的丝。敦煌的佛教艺术及其壁画,随着时代、地域及民族传统文化的不同,显现出不同风格和审美特征。早期的舞姿和服饰有不少印度、尼泊尔风韵,中期渐渐受中原汉风影响,色彩更艳丽,因此这段舞的男舞员服装颜色也比较多。第二幕《信仰之路》主要的是阿拉伯舞,我选了枣红色和黑色来搭配。第三幕《伟大发明》讲述纸张的发明,所以我选择了白色,纯净舒雅的感觉。尾声也用比较浅的颜色,粉蓝色。音乐员们的服装,我选了橙色。他们坐在舞台后方的高台上,也给舞台增添了一些热色。”
回忆作品的创作时,米纳瓦兹说:“梦想是生命的灵魂。我在新加坡工作了27年了。深深感受到一个开放、包容的社会能给人万紫千红的梦想。在生活里处处体验多元文化饮食、语言、音乐、舞蹈的我,就梦想有一天和其他民族舞者,一起以歌舞说故事。国大艺术节终于让我们梦想成真。作为一名音乐家,《互动/蜕变》让我能够扩展我的音乐能力,探索不同的文化,并通过音乐来诠释文化的碰撞。舞蹈和现场音乐制作本身很难协调,而展示不同文化的合作是一种非常有趣和独特的体验。新奇、欢快、难忘!”
独舞演员林佳燕和马维亚萨(Viasar Malava)异口同声说:“现场乐队伴奏的舞蹈,更具震撼力。希望看到更多乐队和舞蹈员同台创造精彩。”
《互动/蜕变》谢幕时,震耳的掌声一浪比一浪高,台上台下都开满欢笑的花朵。2023年新加坡国立大学艺术节一共推出了四个跨界合作的原创作品。对此,艺术节总监陈义清,对不同种族合作打造的原创作品取得的成绩,感到十分满意:“跨界合作是让我们的学生接触不同艺术极好的学习方式,让他们看到以前从未遇到过的可能性。除了激发创新思维、成长、分享专业知识和拓宽艺术视野之外,《互动/蜕变》使艺术超越界限,并将创作群体聚集在一起。国大艺术中心很高兴在2023年新加坡国立大学艺术节上展示多个以跨艺术形式合作的节目,并希望未来继续鼓励更多此类作品。”


▲梁杰旎别处心裁的服装设计,表现出“蚕”的意象(左图)
▲林佳燕和马维亚萨的双人舞是丝路上的精彩对话(右图)
《互动/蜕变》的主创团队以丝路为题,尝试境遇化、剧诗化的手法,是结构创新的一个尝试。该剧离开了过去跨文化舞剧以人写事的手法,开掘地域音乐和舞蹈资源,展现地域风情,以双人舞表现地域人情,烘托感情共鸣的内核。可以说,借用技巧精细的舞蹈语言建构文化意象,是作品的最大意义。指挥精准而稳健,推动了现场伴奏伴唱与舞蹈员始终高度互动。这个作品尝试印度乐队和华族舞蹈的碰撞,也牵动了观众对不同族群艺术交流热切期盼的内心。新加坡有很多优秀的乐团,期盼更多乐团,寻找与舞团合作的机会,共创精品。
(作者为新加坡戏曲学院创院院长、民族音乐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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