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孩子的外公訂了鄭州——新加坡的往返機票,2020年1月10日—3月8日,周邊的印尼和泰國外公都去過了,計劃著這次過年帶他去馬來西亞或者坐坐郵輪。


1月中下旬,新冠狀病毒在武漢開始爆發。孩子的外公和我被國內的疫情所牽動。作為鄰省的河南省,很快也成了重疫區。孩子的外婆和爺爺奶奶所在的城市——成都,也隨即被攻破。
疫情開始後孩子每天跟外婆視頻,我也提醒公公婆婆,讓他們出門要小心,記得戴口罩。轉發給各位國內的親朋好友防疫地圖,讓大家留意疫情。
「幸虧這次你來了新加坡,不然我要擔心死。」孩子的外公獨自一人生活在鄭州,這一次他能在身邊真的是萬幸。
「咱們是不是也要準備點口罩?「想到新加坡和國內的密切聯繫,再想到現在的交通這麼發達,忍不住跟孩子爸爸商量道。
」不需要吧,再說我們公司有。「在醫療機構工作的爸爸不太把這次疫情當回事兒。

(圖片來源於網絡)
1月23日一早,睜開眼睛就看到武漢封城的消息。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國家實施的最高防控等級。我們開始為事態的嚴重程度而擔心,也為武漢人心酸和心緊。
新加坡迎新年的氣氛依舊濃厚,去辦年貨的時候順便逛去藥妝店,發現口罩售罄。再多轉了幾家店,無一有貨。當晚,獅城宣布失守,首例冠狀病毒感染者在新確診。小紅點在朋友圈裡炸開了鍋。
「市面上買不到口罩了,你們公司能提供給員工嗎?」
「一人一 天只能發一個。」
家裡有老有小,怕繼續發展下去,沒個口罩以後都不敢出門。於是開始了各處尋找口罩的旅程,最終於大年三十那天,在姨媽家附近的NTUC買到了一次性醫用口罩,頓時感到踏實了一點。
自從年三十在姨媽家吃了團圓飯後,外公讓我們取消了出行的計劃,也開始調整了去樓下公園散步的時間。從晚餐後改到了凌晨5點,那時沒人。
2月7號,國內的形勢已經非常嚴峻,新加坡還在舉行各種大型活動。
17年前的SARS,我們在懵懵懂懂中度過,沒意識到可怕。17年後的今天,為人父母,並且人到中年,那種上有老,下有小的焦慮讓人不得不擔心。
「爸,你別再去接孩子了, 我去。」
「為什麼?」
「老年人免疫力差。」
「那不一定……」
「你不是本地人,萬一有個什麼,沒有醫保。」 知道外公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著想,如果從他的角度為他考慮,他一定不會同意。
果然,外公不再跟我爭執。
每天送孩子上學變成一種煎熬。送,還是不送,糾結不已。
送去,政府倡導健康人不需要戴口罩。那麼多孩子在一起上課、吃飯、玩。如果要有一個孩子中招,後果都不敢想。不送,這事態看起來似乎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由於受疫情影響,很多航空公司的航班開始停飛。外公原本3月8號直飛的回程機票,被系統自動退票了。想想退了也好,3月中旬,學校有個假期,如果那時候疫情好轉,還可以再帶外公出去遛遛。不然這趟太委屈了,哪兒也沒去。
沒想到的是,這次的病毒來勢凶凶。公主號在日本海上隔離的經歷,讓我們對郵輪產生了恐懼。
「這次國家損失好慘重啊,醫護人員太可憐了。」外公每天都因國內的疫情而焦慮憂心。
「唉,是啊。估計全世界,也只有中國政府會這麼每天數以幾十億計地損失來挽救大家。」
外公的眼眶濕潤了:「不能再給醫護人員和國家添亂了。」從此,外公開始禁足,不再下樓。他每天的行走路徑,就是從房間到客廳。
「外公,來幫我和面吧,咱們今天吃餃子,別天天關注疫情了。」 為了照顧好一家老小的身體並緩解緊張的氣氛,天天宅在家搗鼓各種美食,並讓外公參與其中。


「親愛的,周末的時候,你們可以開車帶外公去海邊或巴西立公園走走,那裡人少。」好友和姨媽都打電話和發消息,讓我們適時出去透透氣。
「不去,哪兒也不去,就在家。」外公篤定地拒絕道,然後每天坐在客廳的窗戶邊望著樓下的公園發獃。
好吧,繼續宅。
「給我查查機票吧,只要能回去,轉機也行。」
由於非常時期,擔心轉機會讓外公承擔更多的風險。
「我必須得回去。就算飛機上被傳染了,也不能呆在這兒造成你們的負擔。」
「這次不分國籍,政府會為每一個感染的人買單。你在這兒,我起碼能照顧你的一日三餐。只要咱們呆在家,還是安全的。」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心裡還是擔心。因為家裡的孩子每天要出去上學,爸爸也要外出上班。家裡只要有一個人中招,全家都會連帶遭殃。外公70好幾了,萬一有個什麼……國內現在疫情已經基本控制住了,而且全民都有抗疫的意識,回去真比在這裡安全。於是開始查看航班,竟然意外地發現3月底直飛鄭州的的開通了,可是正當要下單訂票時又被取消了。
「不行,不能再等了。看轉機的吧。」 外公一日比一日焦慮。擔心新加坡的數據繼續增長,會被國內列為疫區國,到時候外公可能就回不去了。轉機吧!比較了多個轉機城市,最終選定了上海,不用轉換航站樓,也不託運行李,間隔時間3個多小時。
「接下來,咱們就好好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別再憂國憂民了。心情會影響免疫力的。別沒被病毒感染,被憂慮打倒了。保護好自己就是為社會盡責,為國家做貢獻。」訂到機票後,我和外公似乎感覺安心了一些。
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又收到航空公司退票的信息。
「從別的地方轉吧。」看著新加坡每天不斷攀升的確診人數,送外公回去變得刻不容緩。
「飛成都的國航每天都有。」
「訂明天的。」
「但是轉機時間比較短,只有2個半小時,還不在同一航站樓。現在估計查得嚴,怕時間一耽誤,趕不上下一班飛機就麻煩了。」
「我不帶行李,就隨身一個包。應該來得及。」
「明天是周三,咱不然等到周末?我們想一起去機場送外公。」
外公同意了,但明顯他又沒睡好。

(圖片來源於網絡)
第二天看到國際上確診人數開始爆增,再加上歌詩達號被新加坡接收了,想想事不宜遲,不能再等了,得趕緊走。馬上訂了周四一早的票。定完外公立即跟國內社區居委會申報。結果周三鄭州就出新文件,有個去義大利旅行的鄭州人,一路輾轉回去,沒有如實申報旅行史,還回去上班,後因身體不適,最終確診 了。鄭州炸開鍋了,連續19天零新增的記錄被這個人給破了。馬上加強有過國外史的防控力度。
「爸,除了路途,我最擔心的就是你的一日三餐。在這兒,我天天頓頓守著你吃,盯著你喝。回去了以後,你自由了,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哽咽道。
「嗯。」
「每天要彙報吃的什麼,喝了多少水,體溫是多少。」
「好。」
「不能糊弄我,要拍照的。」
「好。」
外公是北方人,在外面再忙再苦再累他都不怕,但對家務和做飯這兩件事最提不起勁。這也是我一直不想讓他離開的原因。
交待完想要說的話,我和外公周三一晚都沒睡,各自躺在床上祈禱明天能順利回去。
早上8點40的機票,我們4點就起來準備了。從成都轉機回去,雖然中轉時間是最短的,但前前後後加起來也要10幾個小時。外公一路不吃不喝,因為不想取口罩,不想增加被傳染的風險。他說自己這麼大年紀,活夠本兒了,但不能 給社區和國家添亂。萬一自己有個什麼,帶回社區,把大家害了。回去以後,哪兒也不去,有事兒自己一個人承擔。
朋友坐的同一趟航班從新加坡回成都,比外公只早一天,填好健康申報表量個體溫就下飛機了。外公回去的飛機比頭一天嚴了很多,海關人員先全副武裝登機檢查,帶走了幾個人,然後才讓剩下的下去。等飛奔去另一個航站樓轉機,原本想讓外公找個沒人的地方吃點兒東西墊個底兒,結果只是換了口罩。
到鄭州後都晚上了,又各種排查和申報,同一架飛機上的幾個人,被帶走去指定地點隔離了。外公等到居委會的人把他接回了家。老人到家不停地感謝工作人員。我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圖片來源於網絡)
太不容易了!這次老人把自己在新加坡軟禁了兩個月,外加各種擔心焦慮,一路擔驚受怕地回去。到家後,馬上進入了足不出戶的居家隔離狀態,並在小區群里向領導及鄰里群眾發布了通告。

「爸,吃早餐了!」
兩個荷包蛋照片發了過來。
「該喝水了!」
「喝得快吐了。」
「……」
「今天吃什麼?」
「紅燒肉燒土豆(帶照片)。傍晚體溫:36.5。」
「早上體溫:36.3。院子裡的花開了,可惜我不能出去看。」
「快了,再堅持幾天,就解放了!」
「把你國內的卡號給我!我出去就能給你轉帳,你就可以淘寶了。」
每次來坡上,老爺子都會扛一大包毛爺爺,說是給外孫的。對於一個退休老人,不吃不喝也不知道要攢多久才能攢到這些錢。每次斬釘截鐵地拒絕,最後都還是被斬釘截鐵地駁回。這次告訴外公,人民幣這裡用不成,給我們也沒用,還是帶回國去,等我以後在國內需要買東西的時候再說吧。老人才終於把一摞子毛爺爺又背了回去。
「你那邊怎麼樣了?多少人了?我要怎麼樣才能了解到新加坡的情況?」
「我告訴你就好了。」
「停課了沒?你們還要去上班嗎?」
「還沒,估計快了。」
「我的果園可能保不住了,院裡要修管道。」
「你種的那些果子和菜,自己根本沒吃什麼。保不住了更好,省得那麼辛苦。」
「我辛辛苦苦種了這麼多年啊。」
「你說你圖個什麼?自己什麼也不吃,還費水費力吭哧吭哧乾得跟個老黃牛似的。」
「……」
「今天有人來給我送牛肉了,上次朋友給買的菜還沒吃完。」
「人緣兒好哦。」
外公被歸劃為社區防控系統,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居委會講。但他一向不愛麻煩別人,所以自始至終沒向社區開過口。鄰里朋友們送的東西,都放在一樓的陽台上,等人走了外公再過去拿。
3月27號,外公的隔離期終於滿了,可他在拆掉大門上的封條之前,又向小區群發布了一條通告:

當我像我兒子這麼大的時候,外公跟外婆就分開了。中學畢業後,我才又搬去由外公照顧。他似乎從來沒怎麼教過我要做什麼,該做什麼,但卻一直用他的行為影響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