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帶著兩個女兒踏上跨國搬遷之路。這個決定背後,有著一連串關於教育焦慮、體系困境與尋找突圍的故事...

私立名校的「倍速陷阱」
在上小學之前,我的大女兒都挺自在的。我們並沒有特意讓她提前學拼音、英語、數學,只是順其自然地成長。我們的日子就像大多數家庭一樣,平穩踏實。
可進入小學,情況就慢慢變了。
女兒就讀的是成都一所知名私立學校。最初選擇它,是因為離家近、教學質量和口碑都不錯,而且作業能在校內完成。沒想到入學後我們才發現,佛系教育的我們,選學校的功課做少了--學校節奏非常地快。
孩子每天早上七點出門,晚上八點才回家。入學不久就開始每天練硬筆書法、做口算題、背古詩等等,遇到考試周,還得帶套試卷回家,做完已經十點甚至十一點。
每天早起,要完成各類打卡任務:生活老師要求把被子疊成「豆腐乾」並拍視頻上傳;語文、英語都要朗讀打卡。體育課則要求跳繩,成績影響評比,經常放學後還得繼續練習跳繩;有時她邊跳邊哭,很累,但不想輸給同學。
回到家,她常常筋疲力盡,進門後不說話、坐著發獃,或者發脾氣。我只能在旁陪著,心疼得不行...
被標籤化的童年
女兒的性格活潑外向、好奇心強,卻在小學老師眼裡成了「調皮搗蛋」。老師多次反饋她太跳脫,甚至和男同學打架。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個活潑的女孩,兩人一起玩,經常被點名批評。慢慢地,她被貼上「調皮」「不聽話」的標籤。
她是八月底出生,在中國九月一號入學,屬於班上最小的一批,能力較弱,再加上幼兒園沒補習過,她的學習也常被點名。有一次老師打電話,說她拼音是班級倒數第四,很委婉地建議我帶她去補習。
更讓我難過的是,有天放學後她對我說:「媽媽,我只能跟學霸做朋友。」我愣住了,問她為什麼?她回答說:「學霸做什麼都是對的,她們什麼都很好!」顯然,貼標籤的觀念已開始影響她:仿佛只有成績好的人,才值得被認可、才能做朋友...
教育體系的齒輪碾壓
面對進入小學後的種種變化,我才後知後覺:現在的教育,和我小時候完全不一樣。
首先是節奏快得像按了倍速鍵。
我小時候,知識點老師是慢慢講的,幼兒園到小學的過渡是很自然的,放學後還有時間和同學們在操場瘋跑幾圈再回家。作業是紙質練習本,錯了就用橡皮擦改兩筆。現在呢有各種打卡、上傳視頻、背誦檢測;一門學科還沒有進入狀態,下一門的考試又開始了。
其次是「標籤」貼得更早也更牢了。
以前成績好壞頂多是老師在本子上畫朵小紅花,開家長會時和父母溝通一下;現在孩子們能實時看到彼此分數排名,連家長微信群都同步播報。孩子稍慢一點,就被貼上「拖後腿」「要補習」的標籤。
我甚至開始質疑自己:我為什麼不早點做足「功課」?我是不是也該在背後推上一把,讓女兒走得更快更好更自信?
焦慮的蝴蝶效應
沒錯,自稱佛系的我焦慮了!
我一邊糾結,一邊翻育兒書、逛家長群、打聽補習資訊,只想找一條既不壓垮孩子又能讓她跟得上的路。
小學剛開學時,我機緣巧合地成了家委會會長,所以那時候和家長們聊天也是我找尋出路的主要方式。
在和不同家長的交流過程中我發現,並非只有我家孩子遇到問題,很多家庭也同樣困惑,他/她們的孩子在學校的某些行為也被老師貼上了標籤,沒補習過的被反映跟不上課堂節奏,補習過的被反映上課不專心~
這所名校的光環吸引了眾多高期待的家長,他/她們不僅關注孩子學習成績,對習慣和性格的培養也很重視。當家長們對老師的教育方式不太認可時,常在孩子們睡覺後和我聊到深夜十二點…我會在收集家長意見後和老師溝通再反饋給家長們。
漸漸地,我意識到,這不是某個老師或者孩子的問題,而是整個學校對教師管理體系的問題,老師和學校的指標做不到對孩子們靜待花開。
最後一根稻草
不管怎樣,帶著加速和焦慮的步伐,走過了兩個多月,我和女兒總算開始進入名校小學生和家長該有的狀態,可這個時候,校長突然通知我「班主任要離職了!」
這位班主任資歷不深,剛剛研究生畢業,在開學時不少家長就質疑過她的教學能力和班級管理能力。經過兩個多月的相處,家長們互相安慰鼓勵著接受她了,一方面是認為一年級是打基礎的關鍵時期,穩定尤為重要;另一方面,她雖然經驗少但願意接受家長建議也用心教育孩子,孩子們也開始習慣她了。
可是這個時候她卻要走了,並且學校安排替換的,又是另一位年輕的老師。當天晚上家長群里就炸開了鍋!!!
處理過程是跌宕起伏,我就不詳細贅述了,但通過這件事情,我真切體會到什麼叫「進退兩難」「無能為力」。
我夾在中間:一邊想為大家爭取,一邊又擔心自己多說一句,就會給女兒帶來「特別關注」。還有那種被人性和權威推著走,卻又無處發聲的窒息感,讓我連著好幾晚睡不著。
另一種可能
風波之後,我心裡有個聲音越來越清晰:或許真的該換一個環境!
我先去了解了國際學校體系,覺得並不符合我們的目標,很快就排除了。然後又去了解了公立小學,但打聽一番發現未必比現在更好。
所以,我把目光轉向了新加坡--我們並不陌生的地方。
我的老公是新加坡人,兩位孩子自出生就申請了新加坡國籍。從身份和經濟成本來說,「回到」新加坡相對容易。新加坡雖然也有東亞教育的壓力,但整體上,老師更尊重孩子、教育更有溫度,孩子的自由成長空間更大,同時,升學的方式也更多,這些讓我感到很踏實。
於是,我們開始著手搬遷,一步步整理國內事務,聯繫新加坡教育部為孩子安排學校......
凌晨的"遷徙"
2021年11月17日一大早,天還沒亮透,我和兩個女兒就到了成都天府國際機場。那時候covid期間,光是填表、審核這些手續就折騰了兩個多小時。老公站在值機櫃檯旁邊一直陪我們,但他不能一起走--因為去新加坡要隔離,回國又要隔離14天,公司實在給不了這麼長的假。
機場冷清安靜,十一月的寒意中,我們穿著厚厚的棉衣,走向出境口。我拖著兩個大箱子,背上壓著塞滿了的雙肩包。七歲的大女兒背著書包,一隻手拉著小登機箱,另一隻手緊緊牽住妹妹。三歲的小女兒背著小書包,歪歪扭扭地走著...
飛機轟隆隆起飛的時候,我使勁把眼淚憋回去了。懷裡的小女兒睡得東倒西歪,我心裡翻江倒海:這可不是出去旅遊啊,是要在完全陌生的國家重新開始生活。想著接下來要獨自帶她們面對未知的一切…
我既期待也害怕。但轉頭看看兩個女兒,也就踏實了--當媽的人哪有退路啊,我往前走一步,孩子們的人生就能往前邁一大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