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办公室新指导方针的消息一出来,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客户就慌了,终于下了决心。我们24小时连轴转,为近10个客户提交了在新加坡设立家族办公室的申请。”刘犇说。
过去两年,新加坡家族办公室申请人的背景也有所变化。一位新加坡财富管理公司从业人员向财新透露,2020年疫情刚开始时,多为中国上市公司总裁级别的客户前往新加坡,主要目标是在新加坡进行资产配置和财富管理。2021年至今,客户主要为40岁以下的公司高管或专业人士,他们可能是因为所在行业受到影响,或想寻找新的生活环境、考虑到孩子的教育环境等,而有意移民新加坡。这类人群往往利用较小的资金量来设立一个家族办公室。
寻找避风港
来自上海的万华今年初移居新加坡,随即被朋友拉进一个近400人的微信大群,群里多为已移居或有意向移居新加坡的中国内地游戏行业从业者。群友们互相分享新加坡创业就业、工作签证、租房买房等信息。
除了一些中国企业家移居新加坡,在新加坡还有不少来自中国产业溢出的中产人士,其中一个行业就是万华所在的游戏行业。中国游戏市场日趋“内卷”,加之游戏版号审批趋势从严从紧,不少中国游戏厂商选择“出海”,寻找新增长点。腾讯、字节跳动、米哈游、游族网络等中国头部游戏公司,均在新加坡设立分支机构或区域总部,并招兵买马。
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游戏出版工作委员会发布的《2021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显示,游戏“出海”已成为多数游戏企业的战略选择。2021年,中国自主研发游戏国内市场销售收入同比增长6.51%,与此同时,海外市场销售收入同比增长16.59%。
此外,一些科技企业选择“出海”以应对日益紧张的地缘政治风险及供应链问题。据行业相关人士透露,上海一家年营业额10亿美元的半导体公司,近期正筹划在新加坡设立新架构。
一位不愿具名的宏观经济政策分析师认为,科技企业布局“出海”是一个可靠的策略,对国家和企业均有益处,可预防未来在科技领域美国与中国脱钩越来越严重的情况。从国家层面来看,鼓励中国民营企业“走出去”,有利于企业在技术、市场、产业链等方面与世界保持连结,促成共赢的局面。
此外,随着中国加强加密货币监管,以赵长鹏、比特大陆前执行长吴忌寒为代表的币圈从业者纷纷登陆新加坡。新加坡俨然是币圈从业者的避风港。
张冶为上海一家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质化代币)公司创始人。2021年底火币网宣布将停止存量用户交易后,张冶终于下定决心移居新加坡,并和很多同行一样,将创始人团队或公司架构先行迁到新加坡,研发团队则留在中国国内。
尽管加密货币、web3.0迅速造就了一批新贵富豪,但这些人想在新加坡开设家族办公室和管理财富,却并非易事。新加坡政府严格把关开设家族办公室的资金来源及KYC(Know Your Customer,了解你的客户)原则。“币圈的人士较难开户。”新加坡渣打银行一名资深私人银行家说。
“新加坡政府倾向于公开资料可查询到的企业家,并且能证明其资金来源的合法性。”秦慧曾帮币圈的朋友申请新加坡GIP(全球商业投资者计划)项目,并咨询过最贵的律师,但律师表示这类人群很难通过银行的KYC风控。秦慧任职于香港一间联合家族办公室,主要服务于净资产3亿至5亿美元的客户。
“申请人一定是有经济实力的人,但需要证明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一位新加坡的移民投资顾问说,他曾经手两个来自币圈的客户,分别以700万美元和2000万美元的资产申请设立家族办公室,但都没有通过。“他们可能在短时间完成了财富累积,但无法提供详细的财务证明。”
和许多币圈从业者类似,张冶的绝大部分资产为加密货币,只有在需要时才兑换一部分法定货币。他移民关注的重点并非财富管理和投资,而是如何获得“身份”。在他看来,“传统金融产品回报率远不如加密货币”。
新加坡鼓励区块链技术创新,监管态度趋向积极,一度令其成为加密货币的避风港。2018年10月,淡马锡控股旗下创投公司祥锋投资(VertexVentures)宣布战略性投资币安。赵长鹏旋即在个人推特上称“新加坡将会成为亚洲加密货币中心之一”。2019年7月,币安推出可使用新加坡元(SGD)购买加密货币的新加坡交易平台Binance.sg。
2021年币安在多国遭遇监管风暴,赵长鹏任命此前曾在新加坡交易所及新加坡金管局任职、拥有丰富监管经验的邓伟政(Richard Teng)担任币安新加坡的首席执行官。不过,最终币安在新加坡两度受挫,先是2021年9月国际平台Binance.com被当局列入“投资者须警惕名单”,又于2022年2月关闭币安新加坡交易平台Binance.sg。至此,新加坡投资者不再能通过币安合法交易加密货币,这也导致币安在该国走向合规之路增加了不确定性。
眼见币安在新加坡遭遇监管打击,刚安顿下来的张冶开始疑虑,新加坡能否成为最终的落脚点。也有张冶的同行,见前往新加坡的人太多,选择去了马耳他。
越来越香港化?
“香港和新加坡已经几乎一模一样!”王志看着新加坡金融中心的夜景感叹道。
“一模一样的还有新加坡的房租。”王志一年前从香港搬到新加坡,初来时感觉新加坡的住房又大又便宜,然而近期新加坡的房租飞涨,“以前5000新加坡元可以租到很好的三房,现在要7000新加坡元,还没有房源!”
因为相似的文化背景和金融环境,新加坡也吸引了不少中国香港的专业人士。新加坡旅游局的数据显示,2022年一季度,从中国香港到新加坡的访客为6461人,较2021年同期的778人增长逾7倍,人均逗留时间长约17天;而在疫情之前的2019年,来自香港的访客平均逗留时间仅为3天。
王志所在的一个微信群,成员主要是从中国香港迁居新加坡的新移民。面对新加坡房价、房租上涨,他们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房子越来越小,房价越来越高,新加坡越来越香港化了”。
香港一位专门负责家族办公室业务的律师表示,尽管确实有一些大规模的或欧美背景的家族办公室或资金在撤离香港,甚至将重心全部转到新加坡,但许多人仍在观望。黄伟认为,东南亚本地市场需求潜力巨大,目前还未完全激发。香港市场是中国经济的晴雨表,只要中国经济好,香港一定有价值。
“回归之后,香港培养出大批熟悉内地客户的投资专才,且拥有活跃的资本市场。”主攻中国内地富豪市场的段玉莹是香港一家财富管理公司的投资移民顾问,“亚洲富豪以前非常喜欢香港。只要你有钱,你要玩的东西特别多,想要什么生活都可以。新加坡的生活,相对更单调”。
“新加坡还是太远,气候炎热。比如富豪在新加坡打高尔夫,就会感觉天气挺让人不舒服的。他们会考虑生活的舒适度问题。”因应客户需求,秦慧的公司于2021年开始在中国香港与新加坡双线运营,“目前,香港的团队有七八个人,新加坡则有三个人。”秦慧预计,这种并行的情况还将持续一段时间。此外,秦慧和段玉莹都发现,新加坡很难雇到合适的、本土的专业投资人才。因此,秦慧所在的家族办公室虽然目前将“钱匣子”搬到了新加坡,但客户经理和投资经理还留在香港。
主投中国股票市场的基金经理孟宇一家,在新加坡短居两年后,疫情期间反而搬到了中国香港。尽管中国香港住房条件不及新加坡,但孟宇在中国香港能寻求更多机会,“香港的资本市场更活跃,可以和更多人交流,而且资讯非常发达”。
“中国香港和中国内地有着天然的联结,不论领土、市场还是血缘联结,都是香港独特的优势。”德众会计师事务所董事王俭引用新加坡总理李显龙2020年7月的公开讲话,来描绘新加坡与香港之间的关系:新加坡和中国香港确实有一定程度的良性竞争,但亚太地区很大,机遇很多,两地各有优势。香港若能保持稳定,助力中国的发展和繁荣,对香港、新加坡及本区域都有益。
“新加坡过去数十年的国际定位非常成功,获得了远超其经济规模和人口占比的政治地位、产业地位和经济地位。但地缘政治波谲云诡,未来在大国博弈中的可行空间可能日渐缩小,这将成为新加坡面临的一大新挑战。”高皓比较新加坡与中国香港两地未来面临的挑战称,“相较而言,香港制度创新的力度还有待进一步提升。”
他指出,若香港未来能运用“一国两制”的独特优势,找到适合自身禀赋的发展战略,扬长避短而不是“两不靠”,未来将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这是香港特区政府面临的历史性机遇”。高皓认为,香港完全可以借鉴新加坡海纳百川的移民计划,以吸引世界范围内杰出的科学家、企业家、金融家和艺术家等各界领军人才。
文中王锋、万华、张冶、王志、秦慧、段玉莹、孟宇为化名
*原文标题:最新财新周刊|新加坡移民新势力 *免责声明,分析内容仅代表受访者个人观点,不作为任何人或机构的投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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