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已经开始,东陵福共31座组屋,以及附近的熟食中心、巴刹,还有54家商店及饮食店估计一年内就会开始拆除。
东陵福巴刹和部分商店虽然可留守至2024年,但随着近3500户居民的迁出,你我认识的东陵福今后只待成追忆,承载街坊数十年回忆和感情的小邻里或许再也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紧密牵绊。
本期一起重游本地历史最悠久的组屋区之一——东陵福,看看坚持留到最后的店家的诚挚勤恳,也听听心系东陵福的居民和非居民分享这个街区的美好日常。
明知留不住却放不下,深信回不去却舍不得,继续留守和帮衬即将画上句点的东陵福,会不会就是时代变迁下我们唯一可以体现的浪漫?
记拆建前的东陵福

无论平日或周末,夜幕笼罩下的东陵福总有几处明亮,以及让夜归人和夜猫子感觉自在的角落。
凌晨4点多,夜幕笼罩下的东陵福(Tanglin Halt)有几处明亮,像24小时营业的咖喱卜店Richie's有两三组客人,静悄悄的联邦通道熟食中心有人趴在桌上休息,还有快要忙起来的东陵福巴刹,远近驰名的“唯一辣沙”和传统正宗面煎糕档口都已亮起招牌灯。师傅们长年累月用巧手和辛劳点燃了街区的生活温度,打造了在地特色,也吸引了念旧和眷恋美味的顾客,甚至不惜从其他邻里远道而来。

24小时营业的咖喱卜店,让街坊随时都能有个歇脚解馋的地方。

天亮前的东陵福少了熙攘,安静的氛围让人更能深刻体会,像东陵福这样一个邻里或许一去难返。
住在实龙岗的蔡嫣钻(25岁)一夜没睡,3点多就摸黑来到东陵福巴刹,和男友一起享用新鲜出锅的花生面煎糕,这已是她好几年来的周末习惯。“因为这个面煎糕好吃啊,这样的味道别的地方吃不到了。迟一点来要排队排很久,而且可能会卖完。”
蔡嫣钻目前帮忙父母亲经营本地硕果仅存、仍在店屋内炒咖啡豆的“好的机制㗝呸粉厂”。被美食引来东陵福的她认为这个街区应该被保留,但传统美味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这里是‘老人区’,很多年长者在这里生活和工作,如果没有这个地方,他们何去何从?继续留在熟悉的环境对他们有益。”
东陵福建于1960年和1967年之间,是我国首个卫星镇——女皇镇的五个邻里之一,最早一批居民在1962年迁入。区名Tanglin Halt的由来是本地少有与山和火车有关的,颇有几分诗意。Tanglin意指附近的小山丘,当时人称大东岭(闽南语/Tua Tang Leng);加上Halt(停顿)则是因为马来亚铁路早年在东陵福路和东陵福弄(Tanglin Halt Close)的交界处有个火车停靠站。别说是住在火车道旁的居民,只要曾来这里探访亲友的,应该都忘不了轰隆隆的火车声和鸣笛,还有从住家窗户探出头就能看得见的火车,耳边或许还会响起长辈的千叮万嘱,无论如何都不能跑到铁道上玩。

东陵福建于1960和1967年之间,是我国首个卫星镇——女皇镇的五个邻里之一,最早一批居民在1962年迁入。
随着铁道在2011年拆除,火车既看不见也听不到了,铁道变成健行和脚踏车路径,留得住的留不住的,或许早就有了答案。

铁道拆除后,曾经住在火车轨道旁的居民,现在看到的是供健行和骑脚踏车的路径。
难以重建的是情感
2014年6月,政府宣布东陵福路和联邦通道组屋总计31座3480个单位会被纳入选择性整体重建计划(SERS),这是建屋局历来最大规模的SERS之一。31座组屋包括东陵福路第24座至38座、第40至45座,以及联邦通道(Commonwealth Drive)第55至56座、58座至60座,以及62座至66座,组屋屋龄均超50年。安置受影响居民的新组屋靠近女皇镇地铁站,当时预计在2019至2020年间竣工,但根据建屋局网站最新资料,会在今年第三季完工,或许是冠病疫情影响了进度。

东陵福路和联邦通道总计31座组屋的3480个单位被纳入选择性整体重建计划(SERS),这是建屋局历来最大规模的SERS之一。
SERS影响的不只是组屋居民,还有东陵福路和联邦通道一带的巴刹、熟食中心、50家店铺和四家餐室,将分成两批拆除。第一批包括第1A,2A,3A座的熟食中心及周围的店铺,数名摊贩说还未有明确搬迁日期,但估计一年内就会离开东陵福。位于东陵福路第48A座,附有小贩中心的湿巴刹及巴刹附近的店铺属于第二批,租约会在2024年到期。建屋局在2014年接受《联合早报》询问时透露,这些建筑拆除后,原有土地将用于发展住宅和商业项目,但最终规划有待确定。

第1A,2A,3A座的熟食中心,到了午餐时间还是有不少上班族前来光顾。
很多事物都是即将消逝前才会得到关注,东陵福也因为搬迁的死线逼近而吸引更多国人前往用餐、探索。陈庆昌(38岁)住在附近的荷兰弄(Holland Close),小时候常和家人到东陵福吃东西,直至升上中学,同学朋友的聚餐多了,对于东陵福的认识仅剩回忆。但听闻东陵福的熟食中心和商店即将重建,他最近开始重游旧地。
“我以前不觉得东陵福特别与众不同,但随着时间流逝,还有老区一个个被拆除,就发现要找到像东陵福这样一个邻里,真的非常困难。东陵福让人回到一个没有这么商业化的时代,小贩中心还能找到古早味的海南式西餐。每个街区都是时代的产物,捕捉了最初发展时的时代精神。我会想念东陵福的古雅和质朴。”

另一种黑白屋——别有特色的双层店屋已成为东陵福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活跃于东陵福和女皇镇的民间组织“我的社区”(My Community)在东陵福设立了免费展馆“我爱女皇镇生活馆”,创办人之一郭俐勇指出,每个邻里都有自己的特色,东陵福的难得不仅在于极富历史意义的建筑,例如“十楼厝”、新加坡改良信托局建造的低层组屋,印度庙宇曼尼哇拉庙(Sri Muneeswaran),以及以帐篷为设计灵感的蓝顶天主教圣体堂(Church of the Blessed Sacrament);也不只是因为聚集了各种可能被淘汰的传统行业如杂货店、西菓店和中药店。外人未必看得到的是东陵福的社区空间都是街坊有份共同创造,无法切身感受到的是街坊多年来用日常堆砌的情感牵绊。
在政治人物未把“甘榜精神”一词挂在嘴边之前,东陵福的居民早把守望相助诠释为理所当然。
郭俐勇说:“感情需要时间培养,现在很多居民年纪大了,包括独居年长者,他们非常依赖在东陵福的社交网络,搬到新组屋区后,他们未必有精力重新认识左邻右舍或熟悉新环境,结果就是搬家之后可能整天留在家里,就像东陵福上一次的SERS。”他指的是2008年宣布的SERS,当时受影响的是联邦通道的七座“十楼厝”,即第74座至第80座组屋。
“要拆掉一个地方非常容易,但毁于一旦的感情和社交空间却不是这么容易可以重建的。”

东陵福路第48A座的湿巴刹,附近店铺的租约会在2024年到期。
灌注生活热情的东陵福老店
随着不少居民搬离,一些陪伴东陵福成长的店铺也停止营业。不过,东陵福并不像近期一些媒体报道形容的那么冷清,不少店铺继续留守,生活气息依旧浓郁,甚至比一些新镇的小店热闹。早前网媒错误报道引发许多顾客的关心,以为连湿巴刹和附近商店都会在今年消失,有店家甚至因为厌倦了陌生人的询问,向好奇的顾客脱口而出:“没有要搬啦,你听谁说的?”不过也有店家特地张贴告示,提醒民众,一些店铺会继续营业至2024年3月。

数十年来伴随许多街坊的源金餐室,拆迁之前继续为顾客提供熟悉的味道。
与老板们闲聊,往往能感受到他们将生活的热情都灌注于此,店铺因此被赋予独有的温度和个性。难得的是,一些老板也在努力思考延续生意的方式,期待重现昔日情怀。
过去七年来,即东陵福证实被纳入SERS之后,媒体不时聚焦这个小街区,许多街坊的故事传开来,不熟悉东陵福的人也可能耳熟能详,例如东陵福的“钥匙管理员”李苏女,客厅柜子数十年来寄放了左邻右舍的住家钥匙;一班老友当了多年邻居,计划搬到同一座新组屋重续前缘;有盖走廊摆了椅子,方便大家茶余饭后随性相聚;街坊给自己的植物浇水也会顺便照顾邻居的花草;明氏药房结业,街坊相聚欢送老医生,场面感人;发廊中间摆了桌椅,安哥安娣不是去理发,而是坐下来聊天。
反之,许多较新的组屋区大部分居民终日关上门户,可能连隔壁邻居正面走来都不会点头打招呼。住家附近或有邻里商店,却因高租金频频易手,来不及熟络就已搬迁。冷气商场的店铺较为固定,但一般都是连锁店,必须遵守官方经营守则,人情味难寻。对比之下,更能体会东陵福街坊自然而然培养的情感,在岁月里闪闪发光。
“舍得吗?当然不舍得啊。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记者过去一个月数次与不同街坊闲聊时最常听到的异口同声。是因为生长在小红点的我们早已习惯小人物在国家政策面前只能自己处理自己的无力感?是因为SERS的官方报道常用上“获选”一词,仿佛居民对于“重建”只能求之不得,拆迁在99年屋契面前成为一种幸运?何况改造计划一宣布,受影响组屋的价格往往“更上一层楼”。没有卖出组屋的一些街坊坦言尽管不舍,也知道必须庆幸至少现在的SERS配套仍有“福利”。
根据《联合早报》2014年的报道,受影响的东陵福屋主能获得一笔以市价估算的赔偿金、搬迁援助金,还能以津贴价格选购指定的替代组屋,或优先申购其他预购组屋或剩余单位。受影响的商铺租户如在其他地方成功标下另一个建屋局商铺,将获10%租金折扣。此外,如在1999年3月4日前标到东陵福的商铺,或在1999年6月1日前通过租约转让租下商铺,可获得六万元补助金;由新加坡公民经营的中小企业可获三万元搬迁援助金。
有人欢喜可以重新开始,也有人愁于有苦难言,何况许多事情难以用数字或金钱衡量。早前有杂货店老板接受媒体访问时真情流露:“若把感情算在内,多少补偿金都不够。”
福安面包西菓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