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ICOLE CHAN)
作者 侯佩瑜
新加坡基督教網頁thir.st的一個女作者Christina Wong,因為看到17歲少女把80元的新加坡本土品牌CHARLES & KEITH包當奢侈品遭嘲笑的新聞,讓她想起了成長期間的類似遭遇,而她又是如何在被羞愧時學會接受並感恩。
今年29歲的Christina分享說,原本經營生意的父親,碰上了97年金融危機,他多次試圖維持他的生意不果,最後為了養活全家改行當德士(計程車)司機。
2000年那年,她上小學,而父親也同時考到了德士執照。
Christina因被同學嘲笑,一度因是德士司機的女兒而感到丟臉。
她說,記得有那麼一天,母親帶她下樓,因為父親想讓她們看看他的黃色德士。
「但我一點也不喜歡。」
她形容,德士裡頭的斑蘭葉摻雜著Ambi Pur芳香劑的刺鼻味道,讓她感到頭疼。那木製的串珠坐墊一看就知道坐上去不舒服,還有那耀眼的黃色從遠遠看就知道是德士。
她雖然不喜歡,但出於對父母的禮貌,還是選擇保持緘默。
後來,家裡提議讓值夜班的父親開德士到學校接她放學。她記得一踏出學校門口,就會看到父親的德士在長長的車龍里顯得格外顯眼。
「太黃了,刺眼得扎心。」

(NICOLE CHAN)
父親是德士司機讓人從小被嘲笑到大
她的同學(公平地說,他們當時才7歲)一開始只是對她投以異樣的眼神,很快就演變成輿論。
「你爸爸是Taxi uncle?」
「我爸說德士安哥們都很窮。」
「我媽媽告訴我,如果我不努力學習,長大後只能當德士司機。」

(NICOLE CHAN)
當時她只有七歲,不知道如何回應。 她只是讓父親改到附近的組屋停車場等她。而父親也沒有過問她的決定,但她覺得父親肯定知道原因。幾個月後,她甚至告訴父親不要再來接她了。

(NICOLE CHAN)
那些年,父親從來沒有再主動與Christina聊起她的職業,但母親對她的態度很有意見。
母親總會責備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爸爸又沒有犯罪,有什麼好羞愧的?」
Christina說,
「當然,母親並不知道我在學校因為貧窮而被欺負,我因為是德士司機的女兒而被欺負。」
她記得有一次同學邀請她到對方家做客,那是一套高檔住宅區的公寓,還配有私人電梯。同學向自己父親介紹她時是這麼說的:她是我的窮同學。她的爸爸是一名德士安哥。
「他們拿我和我的家人開玩笑。像往常一樣,我都會保持沉默。在我上小學和中學的大部分時間裡,這樣的事情一直在重複發生著,來自完美家庭的有錢小孩一直在嘲笑我。」
「同學們會傳紙條談論我的父母,每當他們經過我身邊時,他們都會喊我叫『Taxi』。」

(NICOLE CHAN)
每年過完假期回到學校,老師都會讓每個同學分享他們去了哪裡旅遊度假。
「有些人說去了迪士尼樂園、美國、日本或台灣。那些說印度尼西亞或馬來西亞的人,同學也會竊笑幾聲。我每次都說沒去哪裡,但還是會被嘲笑。」
她寫道,在她上學的那些年裡,學校舉辦的旅行是家裡負擔不起的奢侈品。她11歲的時候其實有機會去珀斯體驗農場;14歲時學校有讓學生前往重慶進行文化交流活動;17歲那年,有機會到捷克參加合唱比賽,21歲時則是大學生出國交換的機會,但這些出國的機會她統統都不能去。
她的一個朋友背著她談論:
「我聽說她家裡很窮,所以她去不了。你知道她爸爸是開德士嗎?這些人就是很懂得裝努力裝可憐。」
「那時,我已經把貧窮看作是自己的身份認同。」
Christina曾一度:
對自己是窮人家的孩子而感到羞恥;
因為父母為了生活馬不停蹄地工作不能拿假而感到羞恥;
因從來沒試過一家人出國旅行而感到羞恥;
因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山龜」(鄉巴佬)的一面而感到羞恥;
別人認為廉價的東西卻很容易讓自己興奮而感到羞恥。
幾年後,她聽到韓國歌手李文世的歌曲《楊花大橋》,她竟然聽嘻哈歌聽到哭了,因為歌詞讓她太有共鳴,也讓她對父親的付出了解多了一些。
這是一首關於李文世父親的歌,他的父親也是一名德士司機,為了養家餬口,經常在楊花橋上行駛。
歌詞翻譯如下:
我總是一個人在家 我爸爸是個德士司機 每當我問他在哪裡 他總是回答,我在楊花大橋上 每天早上,他都會給我留下糖果和拉麵 我爸爸會在清晨才收工 等著賺夠一天的家用
一家人10多年都沒能好好吃團圓飯
她寫道,德士司機的生活並不容易。自從父親開始駕德士,她們就從沒在大年三十吃團圓飯。
因為除夕是德士司機全年生意最好的其中一天。父親那一整天都會在外頭載客,送他們去吃團圓飯,直到清晨才回家。
「父親努力工作,希望讓我們再次過上好的生活。但在世人眼中,我們仍然很窮。」
「在我小時候,團圓飯是一種奢侈的概念。不是因為餐桌上的食物,而是別人可以一起吃飯,而我們卻不能。」

(NICOLE CHAN)
Christina認為17歲的少女(佐依)和她的個人經歷充分體現了新加坡的財富文化。
「在社會的劇本中,我被要求扮演一個窮孩子。可憐的,擁有得很少。當別人在盡情地享受著,你渴望地看著。不能貪婪的盯視著,要好好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像我這樣的窮孩子應該知道,不能對質量更好的產品或超過一定價格範圍的品牌表現出任何興趣。不能在我自己或我的物品上使用『奢侈』或『小資』等有錢人的詞彙。」
她指出,如今大家很容易隨隨便便地發表言論。
「事實上,我們嘲笑17歲少女的豪華包,是因為我們擁有比這更高級的東西。
我們嘲笑出身卑微的孩子,因為他們讓我們看起來更富有。
我們對人們的消費模式和夢寐以求想買到的東西進行評論,是因為我們很少換位思考,了解別人背後的故事。
我們不需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但這些話往往會給別人造成傷害。」
她說, 雖然她是德士司機的孩子,但其他人也都是某一特定職業的孩子。只是他們的父母為了謀生所選擇的職業將他們區分開來。
所以,為什麼她要感到羞恥?
2019年,Christina的父親因為中風,不得不提前退休。
她終於擺脫了那輛黃色計程車,本該感到如釋重負,但她並沒有。因為她已經學會了以新的角度看待父親的工作。
她寫道:
「父親的黃色德士是養活一家人的象徵。
是父親在暴風雨夜晚工作的避風港。 是可以載著他的孩子的交通工具,他對孩子抱有樂觀的期望。
是我們家的私人救護車,我在半夜就曾被它緊急送往醫院。 是他在面對最嚴峻的逆境時努力工作和堅持不懈的表現,是他的身份認同。
從我記事起,我父親似乎只有他的黃色德士。這是他的全部家當,但也足夠了。
足夠維持我們生計了。足夠養我長大成人了。足夠支撐我們度過多次緊急醫療事故。足夠讓我們終於一起吃上團圓飯了。」
文末,她寫道:
「很抱歉,我沒有早點意識到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