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人有一句話:「不管我們喜不喜歡,美國都是我們最好的朋友」這就是小國的兩難。

(海峽時報檔案照)
Kim Dozier(《時代》雜誌):我是《時代》雜誌的 Kim Dozier。我想問的是,拜登政府是否接受了您所建議的「北京耳語者」角色,為美國政權做傳話者?
李顯龍:我可不是 「北京耳語者」。
Kim Dozier(《時代》雜誌):有這個可能嗎?
李顯龍:不可能。新加坡不是那個家庭的一分子。我們是個以華族占多數的東南亞國家,多元種族、多元宗教,有獨立國家利益和優先考慮事項。中國是如此看待我們,我們也提醒他們這點。
42:11 -【中美關係與往來】
Kim Dozier(《時代》雜誌):白宮和美國國會兩黨對中國某些做法感到憤怒。他們認為中國竊取智慧財產權,或投資美國公司後撤回資金,並帶走相關技術。新加坡如何跟他們做生意?你們是世界上最廉潔的國家之一,也是最透明的國家,您會怎麼告訴美國國會,中國是可以做生意的?還有怎麼做?
李顯龍:我認為這是兩個問題。腐敗是其一,竊取智慧財產權是另一回事 。
我知道,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美國公司和其他企業遇到智慧財產權相關問題。不論是在正式情況下被剝奪了智慧財產權,或是非正式情況下,這些問題以不同形式出現。
如果你問問這些公司,他們會告訴你問題並未消失,但是變得比較容易處理,因為中國現在更重視保護本身的智慧財產權。但我想中國人也非常希望,正如美國在19世紀和20世紀初的做法一樣,向其他國家學習它們的科技和點子。就像你們從歐洲國家那裡獲益,通過無數歐洲移民和訪客獲得了不少點子,也靠自己的渠道悄悄獲取信息。中國也這麼做。
我想,讓美國國會非常不滿的是,當人們發現一些盜取技術的人似乎與中國大陸有淵源,但受害者卻求助無門,也得不到任何同情。或聽說:「我也曾遇到同樣的情況」 。你不認同這樣的解釋,但卻無能為力。
針對這類問題,我不認為制裁能產生多大效用。你們需要做的是在高層級進行非常嚴肅的對話,明確表明雙方必須建立互信才能維持穩定的關係。如果一方或雙方做了一些破壞兩國互信的事,我們可能意見不同,我也可能不喜歡你,但我需要在一定的程度上信任你,才能繼續和你做生意,共同解決問題。正如喬治·舒爾茨在他百歲誕辰上說過:「信任是國家的硬通貨」。當今世界正嚴重缺乏這樣的信任,這也是為什麼智慧財產權的竊取和網絡安全仍是個問題。
46:20 -【應對氣候危機】
Kara Tan Bhala (Seven Pillars Institute for Global Finance and Ethics):我是 Kara Tan Bhala,來自 Seven Pillars Institute。我曾是馬來西亞人。面對氣候危機 您認為新加坡會是怎樣的情況,以迄今所採取的應對措施來看,世界又會如何?
哈斯:我也想就氣候課題向李顯龍總理提問。歐洲對俄羅斯天然氣出口的依賴,導致人們重新強調能源安全的重要性,您是否擔心這會導致人們不那麼重視氣候課題?您是否會擔心我們正失去寶貴時間?
李顯龍:我對氣候變化非常擔憂。你問我對應對措施有什麼看法。老實說,我認為這是不足夠的。科學家的立場非常明確,他們有禮貌地提出具有衝擊力的觀點,但他們努力的方向一直比他們的預測更為極端相當長一段時間了。新加坡非常重視科學家的看法 ,因為我們是地勢很低的島國,最高點稍微高過美國華盛頓紀念碑,就這樣。如果海平面上升,而這一定會發生,我們不至於會在一夜間被淹沒,但會經常發生水災,像路易斯安那州一樣。
新加坡正盡力應對氣候危機,但也得取決於全球的努力,因為我們在全球排放量只占 0.2% 或 0.3%。我們必須盡一分力,必須以身作則,希望在本世紀中葉達到碳中和。我們正努力確定能多快實現目標,但這取決於技術和碳交易市場,而這些都是大問號。
此外,這還取決於國際秩序。如果和俄羅斯交戰,大家將無法在減排問題上與俄羅斯達成共識,更不用說分攤碳減排責任。我認為這會是個大問題,即使沒有交戰,即使與中國之間有對話。美國總統氣候特使約翰·克里非常努力地和中國保持聯繫,當兩國關係變得如此緊張,就很難取得進展。美國已明確表明,不準備以氣候作為討論其他課題的條件,中方於是說,那何必進行討論。我認為這將是非常困難。我們將達不到所設下的目標,即使這些目標還不夠高。大家應該有所準備。
切斷對俄羅斯的依賴,首當其衝的將是歐洲國家。但除非俄羅斯石油從世界上消失,而他們本身沒有內需消費,否則這個問題會在其他地方出現。從氣候課題角度來看,這並不能解決問題;從歐洲的角度看,恕我直言,我認為如果沒有核能,歐洲就很難實現凈零排放,但政治上沒人會承認這一點。
50:09 -【新加坡如何因應氣候危機】
哈斯:當您指出,緩解危機永遠或不太可能奏效時,我不想把話強加在您身上,但我們不能孤注一擲,因為成功的可能性不大。那麼對新加坡政府而言,在政策方面意味著什麼呢?這是否意味著新加坡更強調適應氣候變化?
李顯龍:首先在緩解危機方面,我們盡本分,但我們知道新加坡不能決定結果,世界做的也不夠多。因此,我們必須努力適應氣候變化。如果我們說的是下來100年,那我就有100年的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而我也有足夠的資源去做。
冠病大流行和烏克蘭戰爭暴發之前,我曾花時間在常年公開講話中,向新加坡人闡明氣候變化,以及對他們來說為什麼重要。我說:你們有100年的時間做準備。如果海平面上升18英寸,甚至是雙倍,我們還可以應付。我們可以建造圩田和堤壩,可以填海造地、墊高土地,而我們也有資源這麼做。我也說:100年內投入1000億元是我們能負擔的。如果持之以恆,我們就能生存下去。我仍然相信這一點,所以我們會這麼做。但我必須指出,100年並非終點,它只是第一個里程碑,這種情況還會持續幾個世紀。
哈斯:您是否願意支持相關的研究和實驗,支持各項能幫地球降溫的新科技?所謂的……
李顯龍:地理工程學
哈斯:新加坡是否願意批准一些實驗項目?
李顯龍:我們在這課題上沒有官方的立場,但我本身是希望能展開一些試點項目。我認為情況已是非常嚴峻,和煮蛙效應一樣,沒有任何政治體系能採取足夠積極的反應。因為今天的種種問題總比氣候變化挑戰更為迫切。此外,依據現有的科技技術和國際框架,也無法制定出可行的解決方案。因此,我們必須尋找新的方案。如果我們需要進行與地球工程相關的實驗,比如在天空中設置一些鏡子 甚至是氣溶膠,那我們就必須非常謹慎地思考。我們不應該未經深思熟慮,就排除任何可能性。
52:55 -【國與國之間的數碼合作】
Sharik Zafar (Meta):我想進一步了解您對數碼合作項目的看法。新加坡曾表示希望美國政府能採取一些具體措施,來促進和東南亞的數碼合作項目 我的公司總部…
李顯龍:關於數碼合作?是的,我們確實鼓勵數碼合作項目。我們和紐西蘭、智利簽署了《數碼經濟夥伴關係協定》(DEPA),中國已申請加入,韓國也要加入。我們正嘗試讓美國也考慮和我們簽署類似的協定。這有必要,因為需要有個框架相互了解,有套規定來討論可共享哪些信息、在哪裡儲存信息、智慧財產權等問題。這麼做是有實質意義的。我不知道這個名稱是不是我們首創,不過我們決定後,就大力倡導這個數碼夥伴協定,把相關事項納入其中,將之和傳統的自貿協定區分開來。這就是我們希望能通過印太經濟框架推行的事項之一。
哈斯:我認為有人會誤解其用意。在這個帶有政治風險的貿易環境中,探索數碼領域的空間似乎比其他領域更大。
李顯龍:但即便如此,我認為可能有些敏感之處,因為這樣的環境對信譽不佳的科技公司是有利的。
哈斯:我們不討論這話題,線上還有其他人要提問嗎?
55:01 -【緬甸局勢】
Kira Kay(Bureau for International Reporting):我曾在2001年在新加坡當過研究生,當時在南大教新聞學,今天很高興能來到現場。我想問您有關在緬甸發生的內戰。我非常感謝您呼籲釋放政治犯和落實東協五點共識,但新加坡是緬甸最大的外來投資國,包括與軍方所屬的企業有貿易往來。新加坡銀行也在處理有關石油和天然氣領域的收益。看來化解這場危機,除了維護人道主義,新加坡也能從中獲益。那麼,我們在制裁行動上,還可以期待新加坡做些什麼呢?
李顯龍:我認為在緬甸問題上,沒有一個國家對緬甸國內發生的事情能起到巨大的影響。這些都是緬甸國內的局勢,由其國內因素所導致。軍方與翁山淑枝領導的全國民主聯盟之間存在深層的衝突,而且持續了幾十年。你說新加坡在那裡有投資項目,事實上他們什麼也做不了。我們的人都想離開,卻被困在那裡,既不能賣掉公司,也沒法離開。我們的銀行在處理緬甸的帳目,有些是我們指定的,有些則是我們在密切留意的。一旦情況有變,我們的銀行將會提交可疑交易報告,我們就會介入調查。
你也很清楚,以銀行帳目作為戰略,迫使一個國家改變政策是很困難的,尤其是像緬甸這樣一個國家,更樂於自我封閉,與世界切斷聯繫。因此,我們沒有辦法採取太激烈的措施來應對,只能繼續嘗試和緬甸軍方保持溝通。我們上一次這麼做,也花了很長的時間,但只要有耐心,緬甸最終還是回到正軌,舉行了大選,選出人民政府,這個政權也維持了一段時間。我們也許有必要再這麼做,但我希望這一次不會更加困難。
哈斯:總理先生,我們要感謝您今天不只撥冗出席這場對話會,還非常開放坦誠地和我們分享了新加坡以及全球各地面對的種種挑戰。我們期待再次在這裡與您見面。祝福您與您的代表團,還有新加坡人民一切都好。謝謝您!謝謝!
文:黃順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