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米收藏馬來短劍「克里斯」 受中文武俠片啟蒙

蘇海米(左)在家打造了一面玻璃櫥,展示他珍藏的「克里斯」。(龍國雄攝)
上馬來短劍收藏家蘇海米(Suhaimi bin Nasrain,50歲)的家採訪,敞開著的門傳出懷舊武俠電視劇《天蠶變》主題曲。蘇海米開門熱情迎接,才確認並無走錯地方。蘇海米說這是他最愛的武俠劇,但他不完全聽得懂歌詞,最近友人轉發了有馬來文翻譯的視頻讓他百聽不厭。這說明了各文化的轉譯對我們這個多語文社會何其重要。
蘇海米收藏了六七十把馬來短劍「克里斯」(Keris),每把短劍平均有百年歷史,最古老的有200年。有趣的是,他對屬於自身文化的「克里斯」的興趣則是受到華人功夫武俠片所啟發。小時候,他常去祖母荷蘭通道的家,叔叔會帶他去附近露天戲院看戲:「一張票才三毛錢,坐木凳。我在那裡看了很多邵氏武俠片、少林功夫片、李小龍的電影。在學校,我的華人同學常把武俠小說、《水滸傳》等文化經典改編的公仔書借給我。後來,港劇在本地熱播,我迷上了《天蠶變》《小李飛刀》《倚天屠龍記》《陸小鳳》等。我們會吵著媽媽買玩具刀劍,市面上的設計不是西洋劍就是武俠劍,我開始好奇,為什麼買不到我們馬來人的『克里斯』,只好用紙皮在家自製。我對『克里斯』的興趣從那時萌芽。」
與武吉士人遷移史有關
蘇海米笑言,到了30歲,得到太座「恩准」後,才買了他人生的第一把「克里斯」。他收藏的大部分「克里斯」跟新加坡和武吉士人(Bugis)有關,都是透過網際網路從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尼購買,有的遠至菲律賓。他說,透過「克里斯」散布的地區可追尋武吉士人在本區域遷移的歷史。20年來,他的收藏已多到客廳特製的展示櫃不夠地方擺示。
大眾娛樂和流行文化里的中華武術對他收藏「克里斯」不只有重要的啟蒙,耳濡目染的跨文化興趣也滋養及豐富了他對收藏品的求知與探索。為了深入了解「克里斯」,他除了翻閱各種東南亞學術書籍,連有關其他宗教如佛教、道教、印度教的著作也虛心參考。他說,馬來群島的族群不是一開始就信奉回教,之前就有泛靈信仰,篤信萬物有靈,也有印度教和佛教信仰。他說,古時候佛教僧人到印度取經之前會到印度佛教最高學府那爛陀大學(Nalanda University)學習,在本區域,僧人西遊之前則到印尼蘇門答臘的巨港(Palembang),在當時的佛學、梵文大學學習。

長形的「克里斯」是最高權威的象徵,唯有統治者能擁有和使用。(龍國雄攝)
這些信仰的歷史演變即使在馬來族群普遍回教化後也被流傳下來,透過隱晦、抽象的形式表現在「克里斯」的設計和鑄造上。他說,泛靈信仰相信刀劍有靈氣,對攜帶者有護身作用。「克里斯」劍身的造型源自印度教和佛教的「娜迦」蛇神,「娜迦」在漢傳佛教則變為神龍。直劍象徵靜態的龍;彎曲的「克里斯」則象徵動態的龍。他說,回教徒用「克里斯」的曲線來比喻和象徵大自然,因為自然界沒有筆直的線條。
有些「克里斯」的劍柄設計稱為「含羞的公主」(Putri Malu)。這詞在馬來文也指含羞草之花,不過體現在「克里斯」劍柄上的則是一個頭戴面紗,將花容遮掩的半蹲抽象人形。蘇海米說,有學者相信這跟印度教主神之一濕婆的配偶、嗜殺的復仇女神杜爾伽(Durga,難近母)有關。女神化身為杜爾伽時面容可怖,叫人視之喪膽,須蒙上面紗,回教將戴面紗的杜爾迦女神的形象抽象化,設計成方便手握的劍柄。

這刀柄設計稱為「含羞的公主」,學者相信是抽象化的復仇女神杜爾迦的造型。(龍國雄攝)

劍鞘上的藤編手藝極為精緻,今日懂得這技藝的工匠少之又少。(龍國雄攝)

這把劍使用馬來西亞生長在岩石間的貴重黃金木製成,其美麗的木紋是在岩石壓力下形成的。(龍國雄攝)

鑄劍師在靠近劍柄的肩部雕了一張人的側臉,經蘇海米提起,才發現這隱藏的細節。(龍國雄攝)
在古時候的馬來社會,「克里斯」有著許多重要的社會象徵與功能。在馬來西亞和汶萊,「克里斯」長劍是統治者權威的象徵。它在封建制度社會裡也代表著至高的地位,只有精英權貴才有資格佩戴。正因如此,到了現代社會,「克里斯」也成為最高級別的符號,譬如國泰五六十年代的馬來製片公司便稱為「國泰克里斯」(Cathay-Keris),也以一雙交叉的「克里斯」作為商標。
見證馬來人的造物智慧
當然,「克里斯」最主要的用途是武器。馬來半島族群擁有數千年的文明,蘇海米認為,「克里斯」的設計見證了馬來人的造物智慧與創造力。很多人因「克里斯」婀娜多姿的彎曲形狀而低估了它的殺傷力。他拿起一張白紙,用「克里斯」彎曲的劍刃稍微刺破白紙幾公分,把劍拔出來時,再稍微左右切動,原本小小的切口,忽然擴大了好幾倍,很是驚人。蘇海米說:「使用者只需刺入三到五公分,就能大大破壞內臟和血管,抽出劍後,傷者甚至還會穿腸破肚。你看它的造型是這麼的美麗,但它卻能讓人一劍斃命。我將『克里斯』形容為殘酷的雅美。」
也是這個「殘酷的雅美」導致許多現代馬來人不願在家收藏「克里斯」,急於轉讓或拋售,有的甚至用布將它包裹起來拋到海里。蘇海米說,大部分虔誠的回教徒會因為「克里斯」象徵好鬥、具侵略性的能量,以及它融入其他宗教的元素而抗拒它。他自己則沒有這個包袱。
他說:「我因為收藏『克里斯』而研究其他宗教,我懂印度教不表示我就成了印度教徒呀。」他強調自己是以學術為出發點,透過研究了解「克里斯」看到自己族群的文化演變。他把「克里斯」當成文物收藏:「從選材、設計到鑄造和雕刻,當中各個階段的巧思和匠心,都讓每把『克里斯』成為一件獨立的藝術品,而不單是一把武器。」蘇海米還特地挑選了三把最珍貴的「克里斯」送給妻子和兩個兒子,作為傳家寶。
當了28年的監獄官,提早退休的蘇海米閒來在家把玩、保養收藏品。因為本地氣候潮濕,他會自製香氛油,時不時把短劍拿出來拭擦、上油防鏽。他還經常穿上傳統服飾,帶著收藏的「克里斯」去演講,跟不同族群分享文化典故、收藏心得。
蘇海米的父親祖籍印尼爪哇,母親有一半爪哇和一半南亞旁遮普血統,對自身的多元文化的認識,讓他堅信,深入研究一個文化的微歷史,更能看出天下大同。他說:「我越研究就越能看出不同文化核心的相似度,而非迥異度。我雖以馬來人的角度研究和收藏,但我最終發現『克里斯』其實是東南亞共享的文化遺產。我身邊就有很多華人『克里斯』收藏者,收藏的數量比我還多。
文:林方偉 圖:龍國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