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華樂團1997年成立以來,琵琶首席俞嘉隨之一路成長。四條弦彈挑之間,青春歲月盡獻華樂舞台,還擔任南洋藝術學院華樂系的琵琶和中阮主科導師。
舞台上的俞嘉是完美的藝術呈現。從萬馬奔騰到百鳥鳴囀,從浪遏飛舟到風嘯峽谷,俞嘉手抱琵琶,華麗登場,總是讓人眼前為之一亮。她的琵琶聲如銀瓶乍破,飛珠濺玉,是一場聽覺視覺的饕餮盛宴。

俞嘉畢業自中國著名的中央音樂學院音樂本科,以優秀的結業成績加入初創的新加坡華樂團,跟隨華樂團的腳步踏入本地、走上國際音樂舞台,參與新加坡藝術節的演出之外,更是受邀參加丹麥、墨西哥、香港等地藝術節表演,先後錄製四張個人琵琶獨奏、協奏專輯。
2012年,她坐在新加坡國慶典禮的舞台上,在萬眾矚目下獨奏琵琶。2015年,新加坡華樂團舉辦新加坡國際華樂作曲大賽,由她首演的琵琶協奏曲《獅舞弄清韻》獲得最高獎項,分別奪下創作大獎第一名和觀眾票選第一名雙料冠軍。
對一個身高不到1.65米的纖瘦女子,抱著三五公斤重的琵琶壓在腿上,右手在四條弦上彈挑輪,左手在30個音柱遊走按壓,每天至少五小時,是少一絲不畏艱苦的毅力和臻至完美的自我要求,都難以完成的日常作業。
從小練琴,風雨不改
「我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樣,覺得練琴是枯燥苦悶的,有機會就想偷懶,把爸爸規定的三小時練足後,練多一分鐘也不願意。」
俞嘉出身音樂世家,父親是中國中央民族樂團團長,也是一級琵琶演奏家,母親是中央芭蕾舞團的小提琴家。她小時父母經常到處巡演,由爺爺奶奶幫忙帶大,而祖父一家熱愛蘇州評彈,她還在襁褓就浸濡在妙音之中。
四歲起,她每天5點半起床,6點開始父親陪著她一起練琴,一小時後吃早餐上學。放學回家後除了做功課就是練琴,晚飯後,在父親的督促下再練琴才睡覺,一天三個小時,農曆新年除夕也不缺席。

「如此周而復始,除了讀書和練琴,基本上沒有什麼其他娛樂。爸爸為了培育我,付出很多,我5點半起床,他比我要起得更早。小時候我們住在筒子樓,太早怕影響鄰居,就在琴下塞條手帕或毛巾,就這樣天天練,風雨不改。」
一路走來,曾萌生反抗的念頭嗎?
她坦言:「小朋友有機會偷懶,就一定會偷懶。我學琴教琴這麼久,至今沒見過會自覺去苦練的小朋友,包括我自己。我最初也是礙於父親的要求和壓力,也曾對這種枯燥乏味牴觸過,會找些理由不想練。但就算我哭死也不行,我爸不允許我哭,不然本來練一小時,就變成兩小時。」
小時練琴,俞嘉腦子裡有一個三小時的框,時間一到,多練一分鐘也不願意。父親用心良苦,家中不掛鐘不放表,每次練琴都拉上窗簾,到底練多久,父親說了算。
「我媽也說,到樓下玩的就是跳皮筋、挖沙子,我如果現在把琴練好了,以後出國想玩什麼都可以。這句話,我一直銘記於心。」
「有時練琴時碰巧遇上爸爸上班、媽媽去排練,俞嘉自己在家,就邊看電視邊練琴。一聽到他們回家的腳步聲,馬上關電視。他們進屋後,我媽會順手摸摸電視,看看是不是熱的。」雖然沒有斥責,但這個舉動足以讓她緊張,也更積極練琴。
念書時,她一直是被動式練琴,「我的性格是比較聽話,不會太堅持什麼,加上從小專業很好,在學校有很多表演機會,給我帶來不少榮耀。這種榮譽感加上父親多年來一貫的教育,使我對這種刻苦鍛鍊已經很習慣了。」

▲2022年的新加坡全國華樂團大賽,俞嘉指導團隊贏得重奏組冠軍和亞軍。圖為她與參賽者合照。
進了中央音樂學院,即便約了朋友玩,她還是堅持把琴練好才出門,否則心裡會不踏實。風雨無阻的打磨,考驗的是父親的毅力與堅持,成就的是俞嘉的輝煌演繹道路。
現在練琴,是一種習慣,更是一種對自我的鞭策,「遠離父母后,不再有人督促,愛練就練,完全是自發的。」
練琴,也會上癮
工作以後,更是全靠自己,年紀越大,練得就更勤。俞嘉坦言:「肌肉的靈活度和記憶力已不如年輕時,要彈得很快就必須練更長時間。現在我每天練琴至少8小時,除了吃飯,便是連續著練。」
三年疫情期間,各類公開演出停擺。然而,俞嘉的琴藝不退反進,完成了中國音樂學院的琵琶碩士課程,這與每天堅持練琴七八小時不無關係,「如果三年不練琴,我過去40年的練琴功力肯定廢了不止一半!」
不僅如此,她另外多學了一樣樂器——中阮,並會在今年底完成中阮碩士課程。
在彈撥樂器中,琵琶是難度最大的,因為指法種類多。中阮與琵琶有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有了琵琶的基礎再學中阮,理應不難。
俞嘉說:「中阮雖然比琵琶稍簡單,但弦非常硬,用琵琶的力道去彈中阮,開始時累得半死。學上手後,再去彈琵琶,卻發現我的左手比以前有勁了。以前琵琶那些把位高的地方,要是一段時間沒練,彈的時候會很苦,現在輕鬆多了。」
她還有意完成中阮後,重拾在大學修過一年的古琴,「我的朋友說,我是不是讀書讀上癮了?哈哈!」
靚麗登場是專業體現
剛來華樂團的時候,俞嘉的「不太一樣」曾經遭到觀眾投訴,有觀眾說她耳環太大太閃、衣服太洋化等。
對此,她毫不在意,「我的個性是,只要不違反原則,一般都不太在意。華樂演奏會是視聽的享受,我喜歡把我最好的一面呈獻給觀眾,站在舞台上,我的服裝代表我對職業和觀眾的尊重。」
登場前,她會小心翼翼地檢查禮服,稍有鬆動的亮片或珠子,她都會親手補好。每套禮服配搭的頭飾和首飾,她也都精挑細選。
事實上,無論在台上表演或私下授課,無論是社區小型表演或國際比賽,俞嘉都在服裝上落足心思,毫不馬虎,一如在演出前練琴,每時每刻認真嚴謹,不對瑕疵妥協,不讓缺憾有機可乘。
她平日逛街,只要見到漂亮、能派上用場的禮服,都會先買下來,以便日後配搭合適的演出曲目。講究穿著,或許與她自小想當芭蕾舞蹈員的夢想有關。「我母親在芭蕾舞團擔任小提琴家,我自小看舞蹈員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台上跳舞,非常羨慕。」

對服裝潮流的品味,則拜母親巧手所賜。俞嘉說:「我母親懂得打扮,也很會做衣服,小時候總是把我弄得特好看。每次演出服都是媽媽從無到有,用一塊布一針一線地縫製出來的。」
可惜最疼愛她的母親今年1月1日不幸因冠病逝世,而她因簽證和機票問題,趕不及見母親最後一面。「她走後10天,我才回到北京……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融入新加坡
俞嘉的第一個「社會」是新加坡華樂團,第一次離家遠行是這四季如夏的獅城。48個春夏秋冬里,她在島國度過26個,比祖國還多。
新加坡華樂團成立於1996年,當時的音樂總監胡炳旭到中國尋找合適的演奏家組團,在俞嘉父親俞松林的引薦下,俞嘉加入新加坡華樂團擔任琵琶首席。
父親當初也非常支持俞嘉離開中國往外發展。彼時,父親是中央民族樂團團長,頗具影響力,但他堅決反對父女在同一個單位工作。「父親覺得他是團長,我是他女兒,我再怎麼優秀,難免有人會覺得這當中有裙帶關係,那我所有的才華都無法發揮了。」
儘管她與親如閨蜜的母親百般不舍,還是於1997年飛離北京。說是巧合也是緣分,進入新加坡華樂團會所的第一天,俞嘉就遇到人生伴侶黃晨達。

▲俞嘉與丈夫黃晨達在北京同校多年,卻在新加坡戀愛結婚。圖為兩人游西安時的合照。
黃晨達也是第一批加入新加坡華樂團的演奏家,專長二胡,現為南洋藝術學院華樂系主任。兩人自11歲就同校,雖不熟絡,但知道彼此的存在。知根知底,兩人很快發展為情侶,並在2002年結婚。

▲圖為俞嘉與丈夫黃晨達同台合奏《良宵》。
「可能因為有伴,我比較沒有人在異鄉的孤獨感,融入新加坡的過程也很順利。」
俞嘉自認運氣好,從學習到工作一直順遂,新加坡華樂團也給了她很多機會,每年安排一兩場重要的獨奏。「在新加坡,只要有才幹就有機會,機會均等,能不能成功全憑自己的努力。」
實際上,她也自認以自己的個性,落戶新加坡更為適合。25年前與她乘搭同班機來新的演奏者,想著來新幾年就回中國,但結果大家都留下了。2013年,她成為新加坡公民。
彈琴談情
從小,不熟絡的人常用「冷、高傲」來形容俞嘉。台下,她不苟言笑;台上,她凝神專注,予人冷傲的距離感。

▲2022年11月,俞嘉受邀在《華匯》10周年慶典上分享她的移民心路。
原本約訪一小時,三小時過了,若不是有學生等著她上課,還會繼續。她坦率真誠,不矯情不虛偽,是個性情中人。
問
上台表演會緊張嗎?
答
小時候當然會,12歲上台比賽,站在後台,兩腳不由自主地抖動,臉色是綠的,心臟快要蹦出來;後來演奏多了,尤其在華樂團,緊張的感覺已經升華到不一樣的體現,現在上台前的緊張,不是心跳加速,而是覺得嗓子特別干、胃有點疼。

問
消閒時最喜歡做什麼?
答
與丈夫每次休假就會出國旅遊,走過世界三分之二的國家,最讓我震撼的是西藏。西藏的美無法以語言形容,像歐洲,你可以說它風景如畫,但西藏,天地一片藍,那不是人間,是天堂。
不過,在西藏旅遊也最辛苦,必須適應高山症,晚上睡覺時會感到透不過氣,嘴唇是紫色的。
(不說不知,為了陪伴丈夫,俞嘉考獲潛水執照,到過峇厘島等不少地方潛水。丈夫性格較急、屬開拓型,旅行前會先策劃安排,詳細列出行程表;俞嘉自認方向痴,英語不如丈夫,旅行很隨性,與丈夫正好互補。)
問
做過最瘋狂的事?
答
我的性格比較沉穩,不會做不計後果的事。一旦想做,就執行到底,我所有挑戰自我極限的事都與琴有關。例如想在一個月內同時完成10多首曲子。我很享受這種挑戰。我運氣好,選對行,一天練琴八小時,一點都不痛苦,反而有高水準的成就感。

問
如何形容自己?
答
典型的處女座,完美主義者。觀眾其實是看不出來的,但細節決定整體,我感謝前音樂總監葉聰,他事無巨細都要求我們盡善盡美,即使是觀眾無法察覺到的細微節奏和音準。他說,放棄細節,就會放棄整體,10個細節不把握,就會影響整個曲目。對觀眾沒差,但對演奏者是不同的,因為要求高,新加坡華樂團才能享有「音樂非常乾淨」的優質口碑。
家裡毛茸茸的「朋友」
俞嘉家中琴室的沙發,幾乎都坐滿了絨毛玩具,這些都是學生們在她演出後贈送的。每隻絨毛玩具是哪個學生送的,俞嘉記得清清楚楚。除了沙發和儲物間的行李箱堆滿著,北京老家也有。

家裡毛茸茸的,還有三隻小狗。小狗需經常修毛,但修毛費用不菲且等候耗時,俞嘉決定自己動手修毛,還修出了興趣。六年前報讀寵物美容課,邊演出、教學邊學寵物美容,前後三年完成。
現在,她家中特辟了寵物美容室,專為三隻小狗修毛,偶爾也幫朋友的狗修,「對我來說,這裡是遊戲室,也是練琴以外的休息。」
(圖:新加坡華樂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