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數人一樣,老楊來新加坡這麼多年,基本沒去過所謂的「景點」,也不會用手機地圖,每天就是三點一線。
在新加坡打工的中國人中大部分已經來了很多年,少則五六年,多則十幾年。他們大多已經習慣了生活在這裡。老楊樓上的一名住戶,來自江蘇南通,每年需要等到開春才回一次家。「家裡太冷了,我回家受不了。」

老楊遇到同鄉,同鄉說他準備今年回家過年。
老楊目前的工頭和他是同鄉,03年便來了新加坡,至今已經16年,雖已經做到工頭,但一直拿WP簽證(工作準證),連自己租房都不行。問及對新加坡的態度,工頭說:「我就是來打工的,這裡就是個賺錢的地方,新加坡和我有什麼關係?」,而在此之前,他也驕傲地表示:「我村裡有幾戶人家都不知道,但新加坡哪條街道我不知道?」
關於中國人的逐年減少,老楊總結了兩點原因。一是中國人素質不高,「大部分都是農村來的,沒學歷,不衛生,愛鬧事,新加坡人本身素質又高,看不慣中國人。有一次我在一家華人家裡裝修,想上個廁所,客廳的廁所不讓上,必須去女傭房上,根本瞧不起中國人。」

喝醉的中國人躺在地鐵站外,錢包就隨手扔在身邊,老楊認為這些人很丟中國人臉。
「這裡誘惑很大,去賭場,找女人都是合法的。」老楊的表侄也在新加坡打工,半年前找老楊說要借點錢修手機。剛給家裡寄完錢的老楊把僅有的200元新幣給了他,結果他去了網吧,最後還因為欠錢被網吧扣留了。老楊的表侄本來可以拿到S簽證的,因為這件事被新加坡老闆開除了。

一名失蹤中國員工的告示貼。
二是中國人工資很高。在老楊看來,中國人正在蠶食新加坡的工作崗位,移民政策收緊可能也是這個原因。而相比之下,同樣來自孟加拉國的勞工工資只有中國人的一半,因此現在新加坡人更願意僱傭孟加拉人,但因為中國人的技術要比孟加拉人的好,而且更吃苦耐勞,又不得不請華人,這裡的搭配往往是一個中國人帶著幾個孟加拉人做工。「新加坡公司都不想請中國人,但是有些工作只有中國人能做。」
男女搭夥過日子,大家心照不宣
和這裡的大部分人勞工一樣,老楊平均兩年回一次國,不回家的主要原因是為了省錢,一來機票錢不便宜,二來回家耽誤工作,沒有收入。

因為很多同鄉在新加坡勞務,而老楊作為其中年紀最大的,他每年都會做東邀請晚輩來他這裡吃年夜飯,「已經比去年好了,今年還有木板做桌子,去年一群人蹲在街邊吃年夜飯。」
來這兒的人大部分都已經離家多年,也都習慣在異國過年,因此飯桌上談的更多的是工作,比如被誰拖欠工資,哪家公司待遇更好這些事。

新加坡的華人文化非常濃郁,當地居民基本都會說普通話。
對這些打工者來說,久不歸家也滋生了很多家庭問題。因為身處異地,加上溝通不暢,造成彼此之間的隔閡,夫妻關係會變得緊張,更有甚者有些人回家就離婚。
老楊的夫妻關係也不好,「反正兩個人見面就吵架,還不如在待國外清凈。」他本來打算今年回國過年的,卻被妻子拒絕了,理由是老楊五個月前剛回過家,外加家裡還有外債,讓老楊老老實實地在外打工。
老楊之前回家是祭奠已經去世周年母親。「最大的遺憾是老人小孩最需要照顧的時候沒有陪伴在身邊。」一說起家庭,老楊總是有些傷感。

大年初一往家裡視頻通話,但可能因為家人都在各處拜年,老楊的幾個電話都沒打通。
「這裡的人都去過(紅燈區),他說他沒去過,你信嗎?」因為都身處壯年,大家對各自的越軌行為都心照不宣,即使是同鄉也都不再掩飾,各自回國後都會相互保守秘密。
年三十那天,團圓飯吃了一半,老楊的一個遠方親戚藉口還有下一場聚會後匆匆離去,爾後一行人飯後散步,恰好撞到他攬著一個女人逛街,一行人沒做打擾便悄悄走開了。「這個女的就是和他搭夥的。」老楊介紹說。

貼在街邊的房屋出租信息,以及尋求搭夥的廣告。
「搭夥」是因出國勞務發展出來非常特殊的親密關係現象。
搭夥其實是指在國內各自有家庭的男女,在異國臨時拼湊組成露水夫妻,一起生活,相互慰藉。搭夥文化並非是新加坡打工者獨有,在很多移民國里都能看到它的影子,不同的是在新加坡的中國人並非移民,因此這些搭夥夫妻最後會因各自回國解散。
「前段時間我在地鐵站坐車回家,有個中國婦女來問我路,順道要了號碼,過了兩天打電話問能不能住我這裡,這不就是找人搭夥嗎,我和她說我小舅子就住我旁邊,住不了,我去搭夥不是找死嗎?」

搭夥對老楊來說並不划算,因為除了承擔房租之外,對方的衣食行也得出錢。老楊和我算了一筆帳,他說「如果男的每月都能往家裡匯一萬多塊錢,那他就沒有搭夥,如果匯不了,那鐵定就是在搭夥了」。
「搭夥的人回國後也都是各過各自的,再不會聯繫,都很自覺,很少有人為搭夥離婚再一起過的,畢竟國內都有家室孩子,拉不下這個臉。倒是也有懷孕的,新加坡醫院不會給你打胎,只能吃從國內帶過來的打胎藥。」

老楊讓我幫他拍張照,後面的背景是闔家團圓。
中國人素來以勤奮耐勞著稱,這些像老楊一樣的人為改善命運獨自一人在外打拚。因為久不回家得忍受無盡的孤獨和寂寞,也因為無依無靠而變得生猛無所畏懼。
他們為了改變貧窮的家庭流落於各個國家,也因流落喪失了和家庭的親密互動,仿佛被開除的一員,遊蕩於世界各國打工,停留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