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寫小說
文·孫柏熙
對著一片空白的Word文檔,我不知如何下筆。
教室里看著一頁頁的幻燈片和一篇篇的範例,讓我看到了其他作者是如何構築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聽著老師講述他們創作背後的構思,猶如在聽古之良將如何排兵布陣,進而一舉破敵一般。我一時下定決心,仔細地模仿他們,寫出一篇完美的作品。
先賢的比喻、意象和反諷句式,都被提前安排在不同關隘。這些預設的句子猶如地雷一般,準備將任何敢於冒險的文字炸得片甲不留。
寫到一半,不禁猛地想起:趙括當年就是這麼死的吧?
Backspace鍵從右到左,將我的東施效顰一字字地刪掉。戰場回到了一片空白。
因為我認為這樣的模仿,不值得。
對著一片空白的Word文檔,我仍不知如何下筆。
我不知道寫完這篇文章後,Word文檔的底部會出現一個什麼樣的評語和分數。老師所給的評分標準,猶如大戰前為保證得勝回朝,將軍所下的軍令狀一般。我一時下定決心,嚴格地遵循標準,寫出一篇高分的作品。
我開始想像什麼樣的作品,在老師心中會是A、B、C等的。文學想像什麼的,似乎都成了勝利進軍下無辜的犧牲品。
寫到一半,不禁猛地想起:白起當年就是這麼死的吧?
Backspace鍵從右到左,將我的曲意逢迎一字字地刪掉。戰場又一次回到了一片空白。因為我認為這樣的犧牲,不值得。
對著一片空白的Word文檔,我就是不知道如何下筆!
我仔細回想著老師所教的方法,以及自己曾經的焦慮。一夜夜的思索,使我最終在自己內心深處發現了偽裝成我軍的敵人。我終於下定決心,大膽地學以致用,寫出一篇自己的作品。
看著範文、想著技巧,我漸漸有了自己一個挺幼稚的大想法。修辭與情節尚未經過小試,便投入到戰場之中。面對空城計,向前,便已經是克敵制勝的第一步。
寫到一半,不禁猛地想起:一個寫作人的成長就是如此開始的吧?
字母鍵從左到右,將我的短篇小說一字字地打出。戰場上不再空白,軍隊一步一步,踏出自己的征程。
因為我認為這樣的嘗試,值得。
林高評語
把初寫小說者的心理比喻作一場古戰場,遣詞造句有如點兵布陣,有點患得患失。構思頗新鮮,「在自己內心深處發現了偽裝成我軍的敵人」一句是全篇的亮點,這個「亮點」給予寫作某種反思,也給予生活某種啟示。
象徵含義
文·張銥星
十歲那年,我跟著全是大人的旅行團去了鳥巢。抵達時尚未天黑,垂暮的陽光落在堅硬的鋼筋上,映出柔和的光輝。
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鳥巢。此前在新聞上,坐大巴車過來這一路上,我已太多次聽到關於鳥巢的宏大敘述。從「歸巢之鳳」象徵著家的含義,寄望著人類的未來,到北京申奧成功的歷史象徵著國家強盛的今天,最初聽著有趣,聽得多了,總歸覺得乏味。鳥巢似乎已經成為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概念,而真真切切站在鳥巢面前的那一刻,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鳥巢。沒那麼多冗餘的名頭掛在上面,只是純粹的、震撼人心的美而已。
我們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在園區里。男人們高談闊論,女人們安靜地聽著,提問帶著多餘的謙卑,向上看的眼神像被馴服的動物。園區內幾乎沒有多餘的陳設,除了景點就是介紹景點的立牌。因此當幾塊不知來處的鋼筋猝不及防地闖入視線時,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親愛的,有什麼象徵含義呀,給大家說說唄。」一個年輕女人挽著丈夫的手臂,適時給他送來展示自我的機會。年輕男人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迷茫。他滿面通紅地支吾著,另一個戴著眼鏡、穿著氣派的中年男人率先開了口:「那是紀念申奧成功的塑像——你看它表面斑駁,就是因為它見證了從2001年申奧成功到2008年盛大舉行的整個過程。」女人點頭附和,那種幾乎說得上崇拜的目光似乎給了中年男人演講下去的動力。他清了清嗓子,待周圍人將目光投向他,才堪堪開口:「你們看,一共五條殘缺的鋼製條狀,象徵著最初申奧成功時的情狀。國家不夠強大,申辦奧運會的資格遭人質疑,當時的成功也頂多算得上不完整的五環。而現在呈現在各位面前的鳥巢、水立方,不就是我們打破質疑、完成五環交出的完美答卷嗎?」
女人安靜地望著他,眼裡盛著說得上討好的讚賞。人們紛紛稱讚他淵博,也有人調侃他能說會道,一看就是大領導。他欣然接受,說出自己的頭銜,又引得人群一聲驚嘆。年輕男人低下頭,面露愧色。
他確實一看就是個大領導。開場前的清嗓、官腔的發言,無不提醒我小時候被爸爸帶去應酬時的光景。每當我對那一桌子佳肴垂涎欲滴,坐在正中間席位的男人總會花上很久來致辭,把一場普普通通的酒席包裝成長遠的合作關係和團隊的向心力。眾人攢著笑容,舉起酒杯、起坐喧譁,藉機拍些馬屁。這些對一個餓著肚子的小孩子來說簡直算得上心理陰影,自然對領導這一稱謂也沒了一星半點的好感。
他們依然交談甚歡,甚至張羅起交換聯繫方式。這時一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路過,我走上前問他:「叔叔,這雕像有什麼來頭嗎?」
工作人員先是愣了神,待我明明白白指向草坪,他才終於明白我在說什麼,接著忍不住笑出聲。
「怎麼了嗎?」
「沒事,小朋友。」興許為了不讓我感覺自己的問題很蠢,他努力憋著笑,最後還是笑到喘不過氣來,「那不是什麼雕塑,只是擱在那兒的廢鋼罷了,放著不難看,就留下了。」
我望向那群人,他們依然沉浸於從最開始就沒理由存在的宣講中,又一次將廢鋼供上神壇。是喧譁蓋過了真實的聲音,還是他們選擇了喧譁?十歲的我不知道,二十歲的我還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自始至終都在沉默,與那個微笑點頭的女人無異。
林高評語
擱在那兒的廢鋼後來變成了藝術。偶然隨性的呈現,反理性、不講究藝術標準,可是在一些人眼裡竟有了潛在的含義,有象徵、隱喻什麼的信息。有達達主義的趣味。作者是在嘲笑無知者的「裝懂」嗎?藝術界確也有浮誇、作假、虛榮的現象。讀者其實也可以把整個故事看作一個隱喻。可貴是,敘事保持冷靜,不誇張,輕輕點到勝於千言萬語。最後點出了「我」的領悟。這個領悟對於一個有心於創作者是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