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對此不僅異常陌生,甚至還有點牴觸,因為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是做「革命闖將」,要「敢批敢斗」。所謂「周公之禮」,不僅迂執陳腐,還反動透頂,不僅要嘲諷貶抑,還要批倒批臭,「再踏上一隻腳」。我讀初中時正碰上批林批孔,課本都沒有了,不是搞勞動,就是開大會,聲討孔子的「克己復禮」。
如此一來,我們漸漸養成了不守禮儀的習慣,對很多民間習俗,一概視為繁文縟節,絕不依從。記得父親去世,請來道士做法事,要我下跪,我不肯配合,村人議論紛紛,說我不孝,我拗著脖子,置若罔聞。要過年了,人家都在團聚,我卻往外跑,還傲然著文,題為《叛逆的年》。
不僅如此,我們說話還故意避開一些文雅的詞語,譬如說上廁所,我們就說屙尿、屙粑粑。去年上半年在荊州小住,我大嫂都聽不慣,私下問我大哥,奇怪我說話怎麼這麼粗俗。吐痰雖不敢隨地,但卻敢吐在街邊草叢裡;菸頭不敢亂扔,但丟在街角牆邊亦不愧疚。還不習慣稱呼人家,問個路,雖然面帶笑容,也用了「請」字,卻大都以「哎」字做代詞,和人家打招呼。

海外的華人世界,特別是儒家文化濯熏的東亞諸國,卻較多地承繼了先祖們付託給我們的遺珍,以致使我們現今去旅行時,恍然是穿越到了明清與宋唐。當然他們也不是全盤接受,正如扶桑之國,「摹仿中國文化,卻能唐朝不取太監,宋朝不取纏足,明朝不取八股,清朝不取鴉片」。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簡明常識,實為至理。
再看遠一點,西土未出孔孟,遠離鄒魯,為何能走出野蠻,趨近文明?人類的文明進程,並不局限於一國一域,我們這邊「天生仲尼」,人家那邊也降誕了蘇格拉底、柏拉圖、佛陀、耶穌,文化突破,精神提升,同步推進。延至文藝復興、二戰以降,精英輩出,人文主義漸成聲勢,沛然為主流,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為契約法規的社會法則所取代,精神文明煥然一新。
幸福人生,絕不僅僅是錦衣玉食,名車豪宅,優良的人文環境,帶給我們的愉悅與舒適,如明月清風一般,同樣顯要寶重。君不見,謙謙君子之間,絕無爭鬥之釁;文明國度當中,略無兵燹之患?倘若戰狼嗷嗷,青面獠牙,戾氣沖天,愚氓遍地,那不僅給你添堵,甚至會危及人邦安全。而復興禮儀,峻立法治,施以愛的教育,截斷恨的灌輸,欲救世道人心,欲達君子之國,舍此別無它途。
(文章原載於微信公眾號詩與歌的旅行,原標題為《人而無禮》,新加坡眼轉載標題節選自原文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