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李光耀在全國發起加入馬來西亞的投票。投票有三個選項,分別是:
A:我同意合併,但保留一定的自治權,所有新加坡人加入馬來西亞籍
B:我同意合併,但適當降低自治權,在聯邦議會中要占有一定比例席位
C:我同意合併,但讓渡更多的權利
如果選民不同意合併,就只能投空白票。結果,超過1/4的選民投了空白票。

李光耀政府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事先在選舉準則中規定,如果空白票數沒有超過半數,那麼將被計入贏得最多選票的選項。
也就是說,這14.3萬多張空白選票,被記入了選項A。
但是,新加坡不想當被僱主聘用的「職業經理人」,而是當真正的主人,這個由75%華人組成的國家,希望能夠實現平權。
這就觸及了馬來西亞的底線。於是,馬來西亞對新加坡不僅經濟上進行壓榨,政治上也進行排擠。
加入馬來西亞的第一年,新加坡就要上繳40%的稅款,第二年直接變成了60%。
有壓迫,就會有反抗。
因此,1963舉行的馬來西亞選舉中,李光耀主導的新加坡人民行動黨一舉拿下議會控制權。
但是,這讓馬來西亞政治階層徹底感受到了威脅。在1965年,馬來西亞以126票贊成,0票反對,將新加坡投出了馬來西亞聯邦。

面對這一突發情況,李光耀在宣讀新加坡獨立宣言的時候泣不成聲,表示這是他的終生遺憾。
緊接著,被迫獨立的新加坡又面臨一個新的問題。1971年,英國最後一批駐軍離開新加坡,新加坡一下陷入了沒有軍隊保護的狀態。
當時的世界,正處於蘇美兩極的風口中。在英國留學、從小接受西方價值觀的李光耀,果斷選擇美國作為盟友。
其實當時的新加坡整體都很弱,只不過比馬來西亞有錢一點。新加坡建國初年,GDP還不到10億美元。
為了尋求美國的保護,李光耀頻頻示好美國。
新加坡大半機場美國可以隨意使用;美國軍艦可以隨意停泊新加坡任意港口而無需提前告知;越戰期間,新加坡成為美國第七艦隊的補給站。

面對這麼聽話的小弟,美國又出槍、又出人、又出錢、又出技術。這也就是為什麼,1965年新加坡還只是一個小漁村,經歷了短短32年,就已經成長為一個超1000億美元GDP的東亞唯一已開發國家。
有了美國支持,不僅讓「亞洲四小龍」之一的新加坡能夠放開手腳抓經濟促生產,更重要的是,跨國公司來新加坡做生意更方便了。
全球化發展越繁榮,海上的「十字路口」也就越繁榮。
1965年,新加坡的失業率10%,而隨著吸引來國外的石油開採設備製造、電子組裝等產業,新加坡本地服裝、玩具、食品生產、鑽井設備製造、皮革、造船等企業也得到了迅速發展。到1972年,失業率就降到了4.7%。
開放的市場,讓小小的新加坡具備了強韌的抗壓能力。即便1973年的全球石油危機讓世界經濟下滑,新加坡依舊在穩步發展。
1965年到1978年之間,新加坡的GDP年平均增長率10%,失業率下降到3.6%,製造業產出占GDP的比重由1965年的14%上升到1978年的24%。
1982年開始,美國的電腦及其周邊設備製造商也相繼在新加坡設廠。到1985年,已經有超過150家的跨國公司在新加坡從事電子產品及電腦配件的生產,新加坡一躍成為世界硬碟驅動器產業的重要集散地,承包了全球近一半的產量。
這樣帶動了印刷電路板、金屬衝壓、壓鑄、精密機械加工等相關產業的發展。到1985年,新加坡技術工人占總勞動力比例從11%提高到22%。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乘著產業鏈全球化的大船,新加坡可謂是順風順水。
根據華東師範大學學者的研究,自獨立一來,每年新加坡進出口貿易額保持在GDP的300%上下。
客觀上來說,過去的歷史中新加坡和中國在全球產業鏈分工中,多多少少存在競爭關係。新加坡需要一個強敵,幫助自己競爭。這也是小國不得已、卻很高明的生存策略。
如果劇本一直這麼走下去,新加坡可以平平穩穩地過小日子了。但,世事無常。
新加坡的靠山又出事了。
2009年,新官上任的歐巴馬政府,頒布了《重振美國製造業框架》,並提出「出口倍增」、「製造業回流」的計劃。

美國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原因也不難理解。2008年美國地產泡沫破裂,經濟上急需去金融化、去地產化,努力發展製造業、增加就業,維穩經濟。
換句話說,習慣了從金融、地產掙「容易錢」的美國,要把此前承包出去的掙「辛苦錢」的製造業,再搶回來。
也就是說美國從主導全球化,轉變成主導「逆全球化」。
這對於經濟過度「外向」、產業全球化的巨大受益者新加坡來說,就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說好的幸福呢?
2010年開始,新加坡的經濟增速開始不斷放緩。

眼看到了2016年新加坡經濟稍微有點起色。結果,把「美國優先」喊得更響亮的特朗普上台了。
特朗普曾發推怒斥支持自由貿易的人:每當聽到某些議員和別的什麼人,大談自由貿易的好處,我都表示呵呵。這種智障協定,每年都在給美國造成大量的失業和8000多億美元的損失。
逆全球化導致新加坡經濟受阻,2019年經濟增速跌至十年來最低。
而更讓新加坡心慌的是,與此同時,自己的「殺手鐧」新加坡港的地位,也在面臨挑戰。
03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馬六甲海峽的確承接了全世界60%、中國80%的石油運輸。
不過,近年來,中國開始和更多國家建立新的航運線路,不斷分流馬六甲海峽的運輸量。
2001年,中國應巴基斯坦的邀請,簽署了瓜德爾港項目一期工程融資協議。瓜德爾港讓中國能夠繞開馬六甲海峽,極大縮短去往波斯灣、阿拉伯海的航程。

2015年,中緬原油管道開始運營,馬德島港同時正式開港。讓中國可以繞開馬六甲海峽,將部分石油從緬甸入境。
儘管泰國克拉運河、馬來西亞皇京港還懸在空中,但也都是新加坡港的重要競爭對手。一旦建成,都能夠讓中國進一步減少對新加坡港的依賴。
新加坡港對中國的重要性不斷下降的同時,中國市場對於新加坡的重要性卻在不斷提升:
2013年,中國超過歐盟成為新加坡最大的貿易夥伴。
2014年,中國取代歐盟成為新加坡最大出口市場。
2017年,中國和新加坡的進出口總額,比美國和新加坡的2倍還多。

其實,在天平上越來越找不到穩定落腳點的新加坡,早就預感到自己越來越依賴中國市場。
早在2009年,歐巴馬在任時就提出「重返亞太」戰略,大肆製造地區恐慌,製造了東海、南海等一系列爭端。
此後,李顯龍訪美多次表示歡迎美國重返亞太。
畢竟,長期以來,美國和新加坡的貿易量,別說歐盟了,連馬來西亞、印尼都比不過,更別提中國了。
對此,新加坡很是著急。
2013年,李顯龍面向美國商業團體就曾公開倡議:「美國應該積極參與東南亞貿易事務。在東南亞,貿易就是戰略。
新加坡竭盡所能,幫助美國在該地區展開建設性和富有成效的接觸,促進所有國家的穩定與繁榮。」
為了放大美國的焦慮,當時,李顯龍還說了這樣一段話:「10年來,中國已經成為幾乎所有東南亞國家的頭號貿易夥伴,其中包括美國的盟國,如菲律賓和泰國。」

當時的新加坡盼美國重返亞太,猶如久旱盼甘霖。
但是,「美國優先」的大道理,最終還是管住了「平衡大師」新加坡的小道理。
2022年5月23日,《日本經濟新聞》所刊登的對李顯龍的專訪中,看得出新加坡已經發生了新的變化。
關於《日本經濟新聞》所提出的「過去10年,亞太地區的經濟和軍事平衡逐漸』向中國傾斜『」一事,李顯龍這樣回答:
「中國是幾乎所有亞洲國家的最大貿易夥伴,包括日本和新加坡。這是自然的結果,也是區域國家普遍歡迎的。因為這創造了合作、貿易、繁榮的機會,許多國家都想從中國發展帶來的機遇中有所收穫。」
對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全球發展倡議等多邊活動,李顯龍也表示讚賞。

當然,李顯龍也向《日本經濟新聞》表達了這樣一種態度:「保持平衡,這樣就有彈性,不會過度依賴任何一方。」
客觀來說,新加坡過去迎合的,並不是某一個國家,而是全球化的主導者。如今新加坡迎合的也不是中國,同樣是全球化的主導者。
李顯龍能且敢於提出「美國無法阻止中國崛起,新加坡也不會選邊站」的口號,是勇氣,也是智慧。
而當下,新加坡的經濟的和「中國崛起」的大船也越靠越近。除了進出口貿易「交互」越來越強,「錢途」重合度也越來越高。
根據外交部統計,2021年上半年,中方對新新增全行業投資額為26.0億美元,同比增長9.0%;新加坡對華新增全行業投資額為55.2億美元,同比增長59.5%。
截至2021年6月,新累計在華全行業投資總額達1160億美元,中國累計在新加坡全行業投資總額707.2億美元。
不僅如此,此前一向以「遏制中國崛起」為理由,緊跟美國步伐的新加坡,如今卻在促進人民幣國際化方面,扮演起了重要角色。

2021年9月末,新加坡離岸人民幣存款餘額為1630億元,占新加坡商業銀行存款約 2%。
而且,2015年國內首隻離岸人民幣債券,也是在新加坡發行的。
尾聲
小國,天生有很多短板和無奈。
面積小、人口少、缺糧少水、資源匱乏的新加坡,能達到現在的經濟成就,堪稱是奇蹟。
新加坡能夠取得人均GDP近49萬元人民幣的成果,離不開這個小國在大國之間周旋的智慧。
客觀評價,作為一個小國,新加坡做得很優秀。並沒有像日韓等小國一樣被大國深度「騎跨」,新加坡雖然一直在找靠山,卻能夠隨時跳轉向對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即使新加坡當下重倉押注中國,新加坡卻並不是中國的「殖民地」,仍是自由身,內心甚至仍在呼喚美國重返亞太。
畢竟,作為一個小國,只有對於多個大國有價值時,才能為自己的發展爭取最大化利益。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中美之間的競爭,是所有小國的機會。每一個不草率站隊的小國,都有機會成為下一個新加坡。而一旦站隊,就很難回頭。
對於個人也是一樣。
多年以後,當海底撈創始人張勇,和俏江南創始人張蘭,在夜深人靜、回顧往事的時候,會不會都覺得,自己當初潤去新加坡,是一生中做的最草率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