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但是您會同意李光耀所說,惹耶勒南並不是預期中理想的反對黨議員嗎?
答:的確如此。我從旁觀察他,發現他對流氓惡棍特別有號召力。他總愛談刑法那些課題,多少是向他的支持者暗示自己在為他們說話。刑法和各類警方案例,他都會觸及;有關警察濫用權力的申訴,他也會處理。因為他就是想建立起那樣的群眾基礎。你可以去查閱他在國會上提出的質詢,大多都是代表社會低下層,為那些心懷不滿的一群發聲。我認為他是相當危險的一號人物。群眾大會時也同樣看得出來,出席者很多都是流氓惡棍小混混。
你以為選舉就那麼簡單?如今,在選舉結果公布現場,警方執勤人員會把兩個敵對陣營分隔開來。過去,如安順補選那一次,兩邊人馬都集中在同一個地方。其他選舉也一樣,我們扛著大旗,反對黨支持者也扛著大旗。我們的旗杆底部是扁平的,對方陣營的旗杆底部卻是尖的。他們把削尖的那一頭插進土裡。但是一旦拔了出來,隨時可以用來做武器!我們就是這樣學上來的。你們以為選舉都是平靜的?是我們促使選舉變得如此平靜!確保警方告誡他們不准帶尖銳的東西或尖頭旗杆進場。政治並不是大家想像的那麼簡單的。今天之所以風平浪靜,其實是我們善加管控的結果。過去,選舉場面是非常粗暴的。反對黨陣營有好多流氓惡霸。我們這邊的則多是斯文人。李光耀對我說,去找幾個空手道高手,安排他們站在最前排,有必要的話讓他們再強硬一點。那麼對手才懂得害怕。按規矩走?這就是規矩。你耍狠?我比你更狠!
問:安順事件對您個人而言又有哪些影響?
答:李光耀說過,選舉失利是遲早要發生的事。拉惹勒南也是這麼說的。政治上而言,我們不可能在每一場選舉中都囊括所有議席。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這不符合人性。敗選遲早是要發生的。只是這個失敗來得比我們預想的快得多。政壇元老說:「那也無妨。」也正好讓我們這些年輕一代有個機會學習如何處理失敗,又該如何打選戰。所以前輩們把這一次敗選當作我們的政治課。
對我的影響就是,讓我明白了現實政治是怎麼一回事。這並不只是攸關組織能力、統籌能力。我身為組織秘書,到了安順補選的那個時候對輔選早已駕輕就熟了。可是安順區教會了我,政治這門學問遠超組織層面,你必須勝出。但是,要怎麼才能在合乎規矩的情況下勝出?你必須能體察民情。你必須有能力建立支持基礎,你必須能說服人民。可是在這之前,先得確定政策的方向是正確的。一旦發現有任何真實存在的不滿情緒,那就努力找出原因,妥善處理和緩解,再舉行選舉。如果覺得氣氛不對,那就千萬別馬上舉行補選。
安順區敗選後的幾天,行動黨內雜音不斷,大家都在揣測吳作棟的政治生涯將到此為止。李光耀並不是一個對失敗者很有耐心的人,這個政黨13年來第一次競選嘗敗績,幕後總舵手肯定要為此付出代價。「很多議員都以為我就這樣完了。」吳作棟聳了聳肩說道。「在國會與我擦身而過時,都是瞥了我一眼就走。我看得出來的,我又不是個毫不敏感的人。一些人會走過來跟我說兩句表示同情,說一切都會沒事的。其他人則以為我完蛋了。這是因為我們從未輸過,這是第一次吃敗仗。而李先生,你知道的,他從來不會輕易容忍失敗。」
李光耀確實不會輕易接受失敗,尤其是以這種方式敗選。他在《李光耀回憶錄1965-2000》一書中這麼寫道:「我感到不安,倒不是因為行動黨落選,而是從吳作棟那兒我從未得到過我們可能會吃敗仗的信號。我為他的政治敏感度而擔憂。新聞秘書傅超賢告訴我,行動黨領袖在競選期間表現得過於自信,引起一般民眾的反感。」[11]但無論是他或者黨內其他元老都沒有怪罪於吳作棟。
因為,在敗選的那個夜晚,李光耀看出了吳作棟擁有的某些特質:他始終保持冷靜,一肩扛下所有責任。當時也在顏永成中學計票現場的傅超賢事後向李光耀彙報:吳作棟始終鎮靜沉著,不亢不卑。「那個時候我才更了解李先生。」吳作棟這麼說。「他並不會因為一次失敗而怪罪於人。他更感興趣的是,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想看看我的反應,他是在考驗我。我們輸了,這是事實。但失敗背後的負責人,他能繼續充當團隊的領導嗎?我想這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而弔詭的是,吳作棟雖然輸掉了安順補選考驗,卻順利通過了政治領導能力的考核。而李光耀則早已為他備妥了一系列更大的挑戰等著他去迎接。
[1]蒂凡那(Devan Nair)是新加坡第三任總統,也是首位印族總統。工運領袖出身,1954年參與創立人民行動黨,1961年協助成立全國職工總會(簡稱「職總」),1979年出任職總會長。同年當選安順區議員。1981年辭去國會議員出任總統。1985年,以健康欠佳為由辭去總統職務。2005年於加拿大病逝。 [2] 「Bus fare hikes 『willhit pass holders hardest』」 [巴士車資上漲,「月票持有者首當其衝」], The Straits Times,October 27, 1981, p. 1. [3] Cheong Yip Seng, OBMarkers: My Straits Times Story [言論界限——我的《海峽時報》故事] (Singapore:Straits Times Press, 2015),pp. 177-178. [4]萊佛士書院的男生校服正是白衣白褲。 [5]後港是新加坡東北部選區,自 1991 年大選中由工人黨奪下,蟬聯執政至今。 [6]阿裕尼是新加坡東北部的一個霸型選區,人民行動黨在 2011 年大選失掉這個霸型選區,由工人黨奪下。 [7]集選區制度(Group RepresentativeConstituencies,英文簡稱「GRC」)指的是毗鄰的幾個選區聯合組成一個集選區,由幾位議員組成團隊參選,當中至少一位須為少數種族(馬來族/印度族/歐亞裔等)候選人;集選區內的選民再一人一票選出團隊。按官方說法,這是為了確保少數種族在國會中有一定比例和代表權。新加坡自1988年大選開始實行集選區制度,劃出13個三人集選區,在國會81個議席中占了39席。二十年來集選區規模不斷擴大,2015年全國大選共劃出16個集選區,當中包括兩個六人集選區,占了國會89個議席中的76席。執政的人民行動黨的慣例是在每屆大選中派部長級候選人到各個集選區充當領軍人,以提高甚至「保障」勝算。惟2011年大選,由工人黨黨魁劉程強和主席林瑞蓮率領的四人團隊在阿裕尼集選區勝出,使行動黨折損三位部長。工人黨團隊繼而在2015年大選成功連任。 [8]吳作棟所暗示的,是前行動黨資深議員也是吳作棟少時好友陳清木投入2011年總統選舉,挑戰行動黨推出的候選人陳慶炎,陳清木最後以0.35%的微差得票率落敗。 [9]那是1986年財政預算案辯論,惹耶勒南就削減部長薪資課題在國會中向時任總理的李光耀發出挑戰。李光耀形容惹耶勒南的指責出自「the distorted workingsof a sick mind」(一個變態者扭曲的思維)。而後當惹耶勒南三番四次打斷李光耀發言,李光耀進而稱他為「the heckles of a streethustler」。(街頭騙子在起鬨詰問。「hustler」一字也有「皮條客」、「男妓」的含義。) [10]詹時中是繼惹耶勒南之後第二位擠進新加坡國會的在野黨議員,於1984年在波東巴西區當選,連任六屆至2011年為止,是1980年代末至2000年代中期新加坡國會在野黨領袖。
[11]李光耀著,《聯合早報》編務團翻譯,《李光耀回憶錄:1965-2000》(新加坡:《聯合早報》,2000年),第146頁。
本文摘自白勝暉著作、林琬緋翻譯的《高難任務·吳作棟傳》,由八方文化創作室授權新加坡眼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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