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南飛近照
上世紀初,胡南飛父母親從上海南來。胡家經營的是鴻興百貨,公司不大,但小康之家和樂融融。那個年代的移民,立足獅城,心繫故土。
胡南飛於1935年出生在上海。父母親工作忙,照顧剛出生的嬰兒不容易,她的母親每次懷孕時,都會特地前往中國待產。因為在中國有祖母、姨媽等長輩幫忙照顧嬰兒,直到孩子滿月後才帶回來新加坡。她的姐姐和弟弟也出生在上海,滿月後便帶到新加坡,唯獨胡南飛留在上海。日軍1931年9月18日製造「九一八」事件後,翌年陸續侵占了東北三省,開始了對東北人民長達14年之久的殖民統治。
1937年,日本侵略軍占領上海,胡南飛隨親屬逃難到杭州附近的鄉下,寄居在外婆家。二戰結束後,中國爆發內戰,人群紛紛南下,另尋新路。1948年,已經13歲的胡南飛坐上大輪船下南洋。茫茫大海一望無際,對一個沒有出過遠門的少女,兩個星期的旅程,好像很久很久,真叫做遠渡重洋。
抵達新加坡不久後,父親帶胡南飛到星洲幼稚園小學部上學。建立於1921年的星洲幼稚園是新加坡歷史最久的幼兒園,1925年在道拉實街 (Tras St) 增設小學部。不過,因為姐姐在南洋小學上學,為了接送方便,南飛也在不久後轉入姐姐就讀的南洋小學。由於在中國沒有接觸過英文,學習英文對她是件苦不堪言的差事。但她從不言放棄,在老師的幫助下,慢慢地跟上了。
50年代的南洋女中,學生戲劇活動非常活躍。除了中正中學、華僑中學外,南僑女中、中華女中也有很多學生自發組織的戲劇活動,南洋女中也不例外,例如1951年在禮堂演出吳琛(筆名魏於潛)的《寒夜曲》,1952年演出夏衍的《都市的一角》。1953年,還打算演出郭沫若的《虎符》,由蔡亮飾演如姬、王鼎昌飾演信陵君。可惜因為拿不到英殖民政府的演出准證而作罷。南中學生也積極參加華中戲劇會在那個時期演出的話劇;華中學生投桃報李,每逢南中排演舞蹈,缺少男舞蹈員時,華中的學生也積極支持。
與舞結緣 比賽獲得殊榮

▲以《啞子背瘋》獲得舞蹈比賽冠軍
談起往事,胡南飛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是對美好學生生活的懷念。雖然她有很多機會接觸戲劇,但當時她更感興趣是參加學校的舞蹈活動。她身體天生具備了柔韌度、協調性和靈活性較強的素質,學舞蹈得心應手,很快就被吳燕萍老師選上,參加一個要求較高的舞蹈節目:中國歌舞劇藝社在1948年南來傳給新加坡文藝團體的《啞子背瘋》。這是中國舞蹈家戴愛蓮取材自廣西桂劇的同名作品,難度高,在東南亞傳播非常廣泛。演員上半身是一個俏麗少女,下半身是個啞巴老頭。《啞子背瘋》的演員腹部前紮上老漢假人的上半身,腰後扎少女假人的兩條腿。舞蹈員雙腳是老頭的,要表現出腿力有限,上坡路踉踉蹌蹌,步履蹣跚。上身是個青春活潑的少女,手執摺扇。在吳老師細心指導下,胡南飛水靈靈的眼睛波光瀲灩,靈巧的雙手舞出青春氣息。少女上身的表演和老頭的腿反差大,她是輕車熟路,揮灑自如,在南洋女中校內班級比賽中,獲得冠軍。後來,胡南飛更憑著這支舞蹈參與在維多利亞舉行的盛大演出,一炮而紅。後來,老師又為她安排另一個表演性強的舞蹈節目《王大娘補缸》。她駕輕就熟,演得維妙維肖。和華中的同學一樣,南中的同學在那個年代,也在敘別會演出一些學生自編的舞蹈。在胡南飛的記憶中,她就參加過原創節目,如《印度舞》和《山地舞》。
與戲結緣 劇場牽引紅線
1955年,胡南飛受邀參加華中戲劇會的《露絲之死》。她回憶:「我的第一部戲,能由葉文祺老師領進戲劇之門,非常榮幸。華中同學都說,葉老師是個出色的數學老師,更是一位有深厚戲劇修養的導演。葉老師溫文儒雅,要求同學們熟讀劇本,把握好角色的思想、性格,走動台位時目的性要清楚。」演出很成功,也讓她感受到戲劇的藝術魅力。就在這一年,一個以中正戲劇會骨幹份子組成的劇團成立了!那就是新加坡藝術劇場。胡南飛也自然而然成為支持藝術劇場演出的觀眾。

▲胡南飛參演《露絲之死》獲得名師指導
胡南飛從藝術劇場的觀眾,變成挑起大梁演出藝術劇場《雷雨》的女主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和另一位南中同學陳明菊,被導演林晨選為四鳳的A、B組演出。「當時的會館,對學校的文藝活動非常支持。我們的排練就在福建會館屬下的崇福學校禮堂。我很幸運,又遇到一位良師——林晨。他指導我們演《雷雨》,也提醒我們演員須分析劇本才能深入角色。四鳳是第一個出場的主要人物,我感受到這名善良女孩純真的內心和善良的品格。她愛上公館裡對她一往情深的大少爺,後來發現他竟然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哥哥,結果發生了比她母親更不幸的悲劇。排演過程因為對四鳳的悲慘命運十分同情,讓我心情十分沉重。」但在現實生活中,參加藝術劇場的演出卻是喜劇收場,造就了她與未來的終身伴侶的相遇,他就是大眾書局的創始人周星衢先生的長公子周曾鈞。

▲《雷雨》飾演四鳳顯露表演才華的胡南飛
《雷雨》演出期間,國泰機構的康總經理曾找過胡南飛,力邀她成為其屬下電影公司的演員。然而,她以學業為重,一口就婉拒了對方的好意。對她而言,加入電影行業,需要應付演藝圈背後極其複雜的人際關係,還是進大學學習更妥當。上了一年的先修班後,胡南飛考上南洋大學就讀歷史系。
與戲續緣 劇組人才濟濟
1957年成立的南大戲劇會成立不到一年,就演出了《國王奇遇》、《遭遇》和《縣官坐堂》三部獨幕劇。接著還準備演郭沫若的《棠棣之花》,不料開排之後卻拿不到殖民地政府的演出准證。於是戲劇會考慮演印度劇《第一個微波》。經過多輪討論,最後決定排演魏於潛的《釵頭鳳》。
決定改排的《釵頭鳳》時,離演出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同學們面臨著一系列挑戰:一個半月內布景、服裝、頭飾、道具、演員必須全部到位;他們沒有接觸過古裝戲,身段、體態、服裝如何表現出古典風味?特刊編輯、報章宣傳、售票等如何火速展開?導演團要引導演員清晰描繪一個權奸當道的亂世氛圍,凸顯封建思想的禍害,並且幫助演員把陸遊、唐蕙仙以及迷信的陸母、六根不凈的尼姑、敦厚重情的趙士程、忠肝義膽的狄英、心術不正的羅玉書的形象立起來,力求做到升華《釵頭鳳》的主題,加強情節複雜多變的戲劇性。

▲被削髮後的唐蕙仙(胡南飛飾演)
遇上花花公子(關秉文飾演)
胡南飛在《雷雨》里對四鳳的詮釋,得到戲劇界的一致認可。南大戲劇會決定排演《釵頭鳳》時,她理所當然成為大家推選的女主角。因此,導演團(郭顏開、林錦雄和劉炳麟)力邀她擔任《釵頭鳳》的第一女主角唐蕙仙。胡南飛起初謝絕了邀請,但是想到這齣古裝大戲不僅是戲劇會為了慶祝南洋大學落成,也是為大學籌募基金的演出,她還是與戲續緣,參加了這個意義重大的活動。
「在揣摩角色時,我主要是跟著劇本的思路來演繹。畢竟魏於潛先生在編這個劇本時,已深刻且細膩地刻畫出劇中各個人物性格和思想行為。在排練方面,我主要是根據郭顏開導演的講解,再加上自己對劇本中人物的理解來詮釋角色。」《釵頭鳳》演出獲得成功,胡南飛認為是因為同學們那種力爭上遊的精神和破釜沉舟的決心,讓大家不分晝夜為慶祝母校的誕生而努力。即使是扮演佛婆的石鶯飛,戲份不多,也很認真演好一個昏庸無知而被人操縱的老媽子!為了要趕上演出的時限,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排上十小時的戲。台上14個演員,後台91個工作人員,馬不停蹄地趕排,沒有任何人有怨言。《釵頭鳳》終於以一個半月的時間內趕排出來。在維多利亞劇院的演出,每場座無虛席,為南大籌得1萬4,000餘元。據導演郭顏開回憶:「李娜娜(飾陸母)、林錦雄(飾狄英)、劉炳麟(飾陸遊)都深獲讚賞。尤其是胡南飛,更是一致被認為是一名優秀的好演員,她把唐蕙仙塑造得神形兼備,與陸遊在沈園重逢一段,特別感人。演出能取得巨大成功,後台工作人員是功臣。他們非常優秀,很多人後來在社會上不同角落做出卓越的貢獻,例如道具組有前高級政務部長莊日昆、教育界名人如林乃燕校長、潘明智校長、陳朋來、丁水涵、曾淵澄、蔡楚君、蘇月華、黃宛因等老師,總務李秉彝後來成為知名教授。」《釵頭鳳》給每一個參與者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與舞續緣 舞出卓越風姿
演完《釵頭鳳》後,胡南飛把所有心思放在學業上,不再參與任何演出。大學第三年,她在人生道路上扮演新角色——嫁為人妻。她雖在1961年大學畢業,但身為非公民,不易找工作。直到1964年成為新加坡公民後,才開始一面在聖尼格拉女校教書,一面在師資訓練學院(國立教育學院前身)受訓。李寶絲到聖尼格拉女校擔任校長後,委任胡南飛負責舞蹈活動,這才與舞蹈續緣。章善樂是個熱心推動學校舞蹈的體育老師。她1962年發起新加坡女體育教師會、促成人民協會開辦舞蹈教師訓練班。胡南飛立刻報名參加李淑芬老師主持的培訓班,很快就成為一位教學有方的舞蹈老師。章善樂在南中當老師時就認識胡南飛,師生又因為舞蹈重逢。「人生似乎充滿了偶然。在與老師分開多年後,能續前緣,福也。」胡南飛積累了戲劇與舞蹈表演的豐富經驗,編排舞蹈時,用舞台調度的經驗,結合學來的一些舞蹈技巧,在聖尼格拉女中編排了不少參加青年節的舞蹈。她甚至還曾被派往其他學校教導華族舞。有一次,聖尼格拉女校參與國慶舞蹈表演,她的《卓錦萬代蘭》以扇子為道具,變化出多種造型圖形和隊形,象徵胡姬花的卓越風姿和挺拔秀麗的品質。

▲70年代與丈夫在海邊合影
現年88歲的胡南飛,深知自己非科班出生,除了要才氣,學習舞蹈要有恆心,講究的是毅力,才能嫻熟地運用肢體語言自如地表演。話劇演出,要靜下心來做好功課,研究劇本,研磨技藝。「要注意身體素質,就必須進行鍛鍊,堅持鍛鍊。不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學好舞蹈或演戲,堅持很重要。」
胡南飛非常珍惜和懷念接觸舞蹈與戲劇的日子。或許,這就是緣。這份緣,造就了五六十年代的舞台輝煌;這份緣,造就了一代人的共同記憶;這份緣,造就了她一生的美好回憶。
(作者為本刊特約記者;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