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9日,G帶隊來到紅山。紅山有好幾座組屋即將拆除重建,便想來搜集一些新舊更替的影像。紅山雖無「山」的形狀,當走進高高低低,組屋錯落的小區,只覺綠蔭起伏,早晨的陽光利用地勢調配色澤,周邊環境變得格外幽嫻好看。
那一天由紅山走到大世界,經過四座廟。平民住到那裡,寺廟就跟到那裡。看寺廟可以看到民間的許多情節。即使信仰不同,也無妨進去看看,這一看可能看到「信仰」以外,許多我們未必知道的事,這些都是認識島國的資源。

▲麟山亭
先到麟山亭。熟知的麟記路 (Leng Kee Road) 就因「麟記」而得名,Jalan Tiong 是通往當年的麟山冢;Tiong 是福建話,冢的意思。麟山亭北極宮建於1876年。麟記墳山(也稱麟山冢)的東主是顏應麟(也寫作顏麟)。大約1866年,顏應麟將麟記山的部分土地撥為顏氏家族墓地,部分土地捐獻給福建會館作為公冢,麟山亭交福建會館管理。1963年政府徵用墳山時保留麟山亭北極宮,麟山亭成了過去日子的見證。安土重遷是華人的傳統,而島上的墳山後來都改變用途,子女為老去的父母辦身後事多不再選擇土葬。新一代大多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曾經是墳地,挖掘墳地會挖掘到精彩的故事,包括早年事業有成的先輩為族人和同鄉同胞籌劃,出資出力的心意。墳山的消失反映了社會的變遷、文明潛在的力量以及民間思想觀念的轉變。

▲真龍宮
接著來到坐落於紅山弄的真龍宮。真龍宮原來座落於亨德申路,創建於1913年,後來因土地被徵用,真龍宮聯合龍山亭、介谷殿及萬仙廟建設真龍宮,搬遷到現址。所以,真龍宮是聯合宮,供奉包括保生大帝等諸位大神。真龍宮、龍山亭和介谷殿都是百年廟宇。
真龍宮經過翻新重建,呈傳統廟宇建築的恢弘與華麗,有坐鎮一方的氣勢。殿堂的設計講究,藻井、龍柱、門神都根據中國漳州白礁慈濟祖宮的原圖設計,屋檐用斗拱來銜接,木雕飾石雕飾也都細工打造。
寺廟的節慶反映一方水土的信仰和習俗,卻也因社會的快速發展,政府徵用土地而不得不因時制宜。原來散布在各村落的寺廟便有了「聯合廟」的變通;眾神祇共處於一殿堂,這樣變通反映的是,民間在信仰上能各讓一步,又能各保持自己的虔誠和儀式。
進一步看,共處於一殿堂的「聯合形式」其實反映了信仰與遷徙、民眾與社會、社會與時代的協商與共進退的過程。多年來,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丁荷生和許源泰二位老師從學術的專業角度來做這方面的研究。

▲金蘭廟
那天L也來,邊走邊聊,經過中峇魯金殿路,一座大有來頭的金蘭廟就矗立在那。走進金蘭廟,同樣也可以看到社會發展的軌跡。某日,L根據蛛絲馬跡來到寅傑路 (Yang Kit Road),看到普陀寺前清幽的小公園有個牌坊題為「金蘭園」。普陀寺有個老廟祝告訴他,那就是金蘭廟的原址。
金蘭廟創建於清朝道光十年(1830年),創建人以陳治生、楊清海與許榮海為首。三人都不是福建幫或秘密會社的首號人物。L認為,召集眾人捐款興建一座廟宇,按理應由福建幫首領薛佛記或者秘密會社的老大陳送等人來領導。因此推測,金蘭廟可能是個反清復明的組織,以道教廟宇來掩護逃難的結義兄弟。換一句話說,金蘭廟匿藏一段歷史,這段歷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初期「逃難」至此的移民背景。當島國自信地回頭去看自己的過去,會發覺,許多遺蹟原來隱藏著詮釋歷史的資源。
另外,讀杜南發的考究得知,1992年恆山亭遇遭大火燒毀後,重建恆山亭的計劃遲遲未能落實,恆山亭大伯公等神像暫時安置在天福宮。12年後,因天福宮進行規模甚大的修建工程,2004年12月31日諸位神像「請出」天福宮,轉移到金蘭廟。神界和人間一樣,亦有相互拜訪的友朋關係。這可以看作是延續百年前本地迎神繞境的傳統,當時每三年一度的妝藝大遊行,就是迎送恆山亭大伯公、鳳山寺廣澤尊王、金蘭廟清水祖師三神像到天福宮「作客看戲」,有此因緣,恆山亭大伯公才會先後送到天福宮及金蘭廟供奉。
最後來到合洛路上段,俗稱烏橋頭。也有一座玉皇殿(天公壇),創建人是章芳林。章芳林立下條規:不准設鴉片菸具、聚賭、邀集匪人。額外立下的條規其實反映了19世紀末的某種社會情況。直到1950至60年代初,私會黨依然十分猖獗,河水山、烏橋頭、紅山屬於黑區,幾乎每天都發生毆鬥與兇殺。
寺廟內另有乾坤,百餘年的時間和空間裡,輕輕一點算,竟是一幅長卷景觀,細膩描繪了島國的歷史、社會以及民間習俗的變化。
(作者為本地作家、新加坡文化獎得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