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謹以此文為離開的陪讀媽媽送行,為想來的陪讀媽媽鋪路。
——陪讀媽媽趙嫻的自述
我每天的生活,都從喧鬧純真開始

清晨站在一所童趣大花園裡,我叫得出每一位前來報到的小花骨朵的名字,分享他們或甜蜜或憂傷的小秘密;
他們看見我,會歡快大聲呼喊,有些小可愛就乾脆直接跑上來向我索抱;
隨行的家長和我熱情打招呼,有時會向我傾訴孩子們在家的誇張表現或者對老師某些言行的不滿意,我耐心的溝通總能讓他們釋懷;
我願意做孩子的守護神,因為我永遠願意面對並探討、解決育兒問題,而不會是責備。
我是幼兒園老師;我的另一身份,是陪讀媽媽。

我是千萬個陪讀媽媽中的普通一分子,來自國內相對封閉的內陸省城,十年前在女兒暖暖8歲時,因為感情破裂,我和身為公司高管的前夫離了婚,並且成功爭取到了暖暖的撫養權。
無論如何,離婚的心情總不會太好。
想給自己換個環境,更主要想讓單親家庭對孩子的心理陰影降到最小,畢竟街坊鄰里的閒言碎語,遲早會飄進孩子耳里,雖然她當時還少不更事。

我是重點中學的數學老師,一直覺得分數至上的「題海」戰術是對孩子的摧殘,就有人建議不妨考慮讓孩子到新加坡去讀書。
了解之下,我對新加坡中西結合的教育模式很是動心,孩子考進政府學校,當時一個月才一百多新幣的學費也還能夠承受。

其中最吸引我,又最讓我躊躇思量的就是陪讀媽媽政策,暖暖還小,我能陪在身邊照顧當然好,可是也意味著我要放棄體面穩定的職業,去異國他鄉獨自打拚。
我準備得比較充分,加上新加坡留學中介的幫忙,很快辦妥了一切手續。
我賣掉了離婚財產分割時分給我的房子,加上全部積蓄換成了16萬塊新幣,帶著我的全部身家和9歲的暖暖來到新加坡,開始了新生活。

在國內就學習基礎不錯的暖暖,順利通過了AEIS入學考試,就讀三年級。

暖暖很快就喜歡上了新學校。
我卻心裡有點打鼓,小學只上半天課而且課外活動很多,家庭作業很少,過於輕鬆的學習能打下紮實基礎嗎?
接送孩子時,就有意和當地的華人家長攀談,發現大家都有校外補習。

上網找,也挨個找華人家長打聽好的補習班。
我自己也不閒著,暖暖的輔導材料,我一邊查英文釋義一邊鑽研,每天都陪著學習。
功夫不負有心人,雖然暖暖的英文基礎還比較弱,上四年級的時候,她就進了學校最好的班級了。

暖暖在國內已經學了鋼琴,來坡後我也很快買了架鋼琴,為她找了鋼琴培訓老師,讓她能繼續接受音樂藝術的陶造。


剛來的時候我們租的是組屋的普通房,樓下就是食閣,到了晚上很喧鬧,尤其是周末,乒桌球乓收拾碗盤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午夜,常有年輕人大聲的說笑打鬧;
樓下還有個停車場,深夜常被摩托車的轟鳴聲驚醒;
換了好幾處組屋都是各種嘈雜。
新加坡的組屋一樓是可以開放給居民承辦婚禮和喪禮的,我們也趕上了一次組屋樓下承辦喪事,晚上的哀樂演奏一直要折騰到11點,連續七天,每晚如此。
直到後來我咬咬牙下狠心,搬進了公寓的普通房,暖暖終於才有安靜的學習生活環境,當然租價也貴了不少。
數次找房子搬家十分辛苦, 沒有大件的東西需要搬動,捨不得叫搬家公司的車子,每次都是我肩扛手提大包小包,孩子也很懂事地幫忙。
暖暖的各類培訓費用加上新加坡不菲的房租等等,超過了我的預算,前夫每月支付的撫養費在當地不算少,但遠不夠支付我們在坡的費用。

陪讀簽證一年之後就能找工作,眼看積蓄迅速減少,我得自力更生,確保毛毛在新加坡完成學業。

找工作讓我進一步認識到了現實的殘酷,之前的找學校找房子找補習班,扛大包修馬桶……,曾經自憐很辛苦,原來都只是小兒科。
這裡的數學是全英文教學,我過去的工作經驗被歸零;英文不好,在新加坡連個簡單的辦公室工作都找不到,陪讀簽證找工作遭遇了不少白眼。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華人開的食閣攤位幫廚,拿慣粉筆的手掄起了菜刀。
每天幾個小時站立著各種忙亂,汗如雨下。
苦累我可以忍,關鍵是晚上收工太晚,完全顧不上暖暖的晚飯和學習。
這份工做了一個月,我就果斷退出了。
在女兒一個同學的媽媽介紹下,我去面試了幼兒園的助教工作。
說來也真讓人沮喪,在國內我是重點中學老師,在這裡連做幼兒園老師的資格都沒有,助教說白了就是給老師打打下手,只能給孩子洗澡換衣服甚至把屎把尿、幫老師準備教具……
助教工作的薪水很低,給我這個陪讀媽媽開的還打了折扣。
後來我又找了一份服裝店員的工作,薪水還算滿意也較清閒,可收工時間還是太晚。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陪伴孩子更重要。
有一段時間完全沒有工作,於是我去做了打掃衛生的鐘點工。
常常腰酸背痛,手泡得發白;
晚上躺在床上,身體的不適和無人傾訴的孤獨常讓我默默流淚;

我是母親,孩子唯一的依靠,為了她,我要堅持下去。

最怕的是遭遇誤解和歧視。
每每被證實「陪讀媽媽」身份時別人的異樣眼神,找房看房時有好幾個屋主因為我是陪讀媽媽,就一口拒絕出租……
我做鐘點工的時候,和一家講好了一月一結,剛開始還好,可是有次那家安可趁安娣不在,居然對我言語挑逗,還過來試圖拉我的手。
我板著臉嚴詞拒絕,立即就離開了。
沒想到下次去他家辭工、結算薪水時,倒被安娣狠狠羞辱了一番,倒打一耙說我幹活「雞手鴨腳」還趁機勾引她老公。
原本一共百多塊的辛苦錢,只丟出二十塊打發我。
氣不過和他們理論,不但把我連拉帶扯推出門外,還揚言要報警,說我應該滾出新加坡。
那次我一路走一路眼淚止不住,可是我也倔強地想,要更加努力,好好培養暖暖,把她送進最好的學府。
事實上,之前從幼兒園的助教工作辭職之後,我就報讀了幼教課程的兼職課程,儘管白天工作,晚上讀書、陪孩子,蠟燭兩頭燒忙得團團轉,好在兩年半以後,順利拿到了幼教文憑。

再去應聘幼兒園華文老師的工作就順理成章多了,薪水也不再任人宰割。
我本來就有做教師的經驗,在幼兒教育工作中,我一如既往認真負責,園長對我很是倚重。

10年過去了,暖暖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還轉成了新加坡的永久居民, 但我依然拿著長期居留證。

雖然一路有波折,我對新加坡依然感恩,在這裡也遇到過很多好人給予我們母子無私的幫助。
現在的一切都讓我知足而不滿足。
至於未來,也許我會繼續努力爭取留在新加坡,為此報讀了英文課程,畢竟這裡還是英文主流社會;
也許我會在暖暖大學開學之後回國,我需要一個家,陪讀媽媽的身份讓我很難在新加坡找到真正的歸屬。

對趙嫻而言,這10年辛苦的全部意義,正在慢慢地發酵出來———女兒暖暖已經拿到了新加坡國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正在朝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美好夢想大步邁進。

10年的新加坡陪讀生活總結,趙嫻覺得當初沒有一來就下手買房子是個錯誤,「沒有及時買房,大概是我最大的失誤。」
趙嫻笑了笑,有點落寞:「我的幼兒園已經給我申請到了SP工作準證,買了房子應該能為申請永久居民加分吧?
現在是肯定買不起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趙嫻說自己還是太小女子心態,不夠有魄力。
其實當時帶來的16萬新幣,足夠一套非市中心地段兩居室的公寓首付和稅金了,母女住一間,另一間可以出租,新加坡的租金一直都居高不下,租金勉強都夠付貸款了。
這樣母女倆這10年也不會過顛沛流離、到處搬家的生活。
趙嫻,如果有房子加持,應該會為申請永久居民加分吧?
而且新加坡的房價雖然不像中國一樣漲得那麼離譜,10年下來翻一番還是有的。
沒有買房的10年來這樣省吃儉用、辛勤工作,趙嫻帶來的16萬新幣仍然坐吃山空,除去女兒的大學學費就所剩無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