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新加坡半夜常会下场雨,所以第二天白天的气温还算不错,适合city walk。
上礼拜牛车水的city walk感觉很不错,收获了很多关于这座城市隐藏的彩蛋,于是这礼拜又陆续参加了几场。
这次要写的,是我参加的关于甘榜格南地区的发现。
当我们穿梭在组屋区,导览上一秒还在讲着眼前种满的Glam(格南)树,下一秒,我就看见了这座清真寺。

“Glam”是马来语中对一种本地树木的称呼,学名为Melaleuca leucadendra,又叫做 纸皮树(Paperbark Tree),因为树皮像纸一样可以剥落,用作包裹材料或点火,而树叶可提炼出“Cajeput oil”(加叶油),是一种具有药用价值的精油,用于治疗感冒、肌肉疼痛等。

因为此处原先种满Glam树,因此得名甘榜格南。19世纪,这里曾是马来苏丹的政治与宗教中心,不仅有苏丹清真寺,也有马来传统文化馆与中东香料商铺,是新加坡最早的伊斯兰社群聚落之一。

我在树荫下听着介绍,抬头就看见这座尖塔微微倾斜的清真寺。它不高,也不宏伟,但是因为塔有6度的倾斜,所以被新加坡人自豪地称为“新加坡的比萨斜塔”。
6度的倾斜,像是一种温柔的失衡,也像城市角落里静默却坚定的注脚。
它的名字是哈芝法蒂玛清真寺(Masjid Hajjah Fatimah),背后的建造者,是一位名叫Hajjah Fatimah 的寡妇商人。
这一幕让我忽然想起了在新疆旅行时看到的另一座清真寺——位于喀什古城的艾提尕尔大清真寺。
那天,我走了两万多步,实在走不动了,便坐在清真寺门口的大台阶上,大口喝着冰凉的酸奶。不远处有几头骆驼在街边供游客骑,一头突然撒了尿,味道刺鼻,我匆匆起身离开。没有进去,但是听说它里面很大,曾经还是学校。这成了我在喀什留下的遗憾。

而新加坡的比萨斜塔,我到的那天,大门也紧闭。
两个地方,相隔千里,两个遗憾,却在心里留下了类似的印象:她们都在场,我却没能进入。
Hajjah Fatimah 出生于1754年的马六甲,是一位 Bugis(武吉士)女性。

Bugis 是来自印尼苏拉威西岛的航海民族,以擅长远洋与贸易闻名。在路上,我们看到了一处画像,里面有几艘木船(pinisi)——它们有着三角帆、笔直的龙骨,还有穿行于香料航线的历史气息。

关于Bugis地区和Bugis民族的介绍,可以阅读这篇文章《新加坡Bugis:一块麻辣烫和马来帆影交错的城市拼图》
Fatimah 嫁给了一位商人,婚后移居新加坡,丈夫早逝后她独自经营家族航运事业,成为当时罕见的女性企业家。她拥有自己的船队,组织商路,协调贸易。
在男性为主的商业世界中,她成为了一位穿梭于南洋海域的商业女舵手。
1830年代,她的住宅遭遇洗劫并起火,她幸免于难。她将此视为上苍的庇佑,决定建造一座清真寺作为感恩的回应。这座清真寺也因此命名为“哈芝法蒂玛清真寺”,是新加坡最早由女性出资并以其名字命名的宗教建筑之一。
清真寺由英国建筑师设计,融合了印度-伊斯兰、欧洲新古典、中式陶瓷装饰等多种风格。
其宣礼塔因地基沉降而轻微倾斜,被称为“新加坡的比萨斜塔”。

清真寺的穹顶则为典型的洋葱形穹顶,窗棂采用多彩玻璃窗,立面镶有绿色中国瓷砖,拱廊线条古典而轻盈。
这座清真寺在建成之初就设有专门为女性设计的祷告空间,这在当时极为罕见的做法。
如今,它静静伫立在甘榜格南组屋之间,成了国家文物保护对象,也是 Fatimah 被写入新加坡妇女名人堂(2005)的历史印证。
它不远处,就是在哈芝巷、阿拉伯大街附近著名的苏丹教堂。那里有色彩明艳的拱门、雕饰精美的宣礼塔,甚至有面向公众的导览团,而我想预约时,发现名额早已满了。

那是新加坡穆斯林社会的朝拜中心,人来人往、信仰鲜活。

而哈芝法蒂玛清真寺那天大门紧闭,静悄悄的,没有人出入。我站在门外,望着她的斜塔,忽然感觉这更像一位将故事悄悄藏在身体里的女性——不言不语,但始终在场。
在《Pioneers of Singapore》书里有记载,Fatimah多次资助邻里事务,她的女儿 Rajuan 延续了这份信仰传承,并将家族墓园与祷告空间合并为一个完整的宗教区块。Fatimah的名字,不只是留在建筑上,也留在族群的集体记忆里。
在千里之外新疆喀什的城市中心,有一座被称为“大寺”的清真寺——艾提尕尔清真寺(Id Kah Mosque)。建于1442年,已有五百多年历史,是中国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伊斯兰建筑之一,维吾尔语中“艾提尕尔”意为“节日礼拜与集会场所”。

它坐西朝东,由黄砖砌筑的正门塔楼矗立两侧,配有洋葱穹顶与伊斯兰几何彩砖图案。夏日礼拜在外殿,冬日则转入内殿,建筑仿佛随节令而呼吸。
这座清真寺的历史中也出现过女性捐助者的身影:
古丽热娜将旅费全部捐出扩建清真寺,卓力皮亚汗则捐出六百亩田产,保障其运营。
她们没有成为史书主角,却通过慈善之举,让自己的名字与祷告空间一同被传颂。
然而很遗憾,我没有找到她们的照片。
尽管在许多宗教语境中,女性常常被排除在权力结构之外,不能主礼、不能登坛,也很少成为清真寺命名者或主建筑者。但她们并未缺席信仰本身。
相反,她们常常是宗教空间得以建立的幕后力量:她们捐资建寺、施舍慈善、创设学校、资助教经堂,在看似隐形的位置上推动了宗教与社会结构的生长。

新加坡的哈芝法蒂玛清真寺和喀什的艾提尕尔清真寺正是如此,在我眼里,这两座清真寺有了霍金所说的“遥远的相似性”的感觉。
新加坡的那座清真寺,塔尖微斜;
喀什的清真寺,墙体厚实。
一个在海边潮湿中歪歪地站着;
一个在西域黄土中安静地坐着。
它们没有相似的屋顶,却都承担着信仰的庇护功能。
而它们的共振,往往在节日时更为明显。
在喀什,古尔邦节(Eid al-Adha)时万人朝拜、宰牲祈祷;在新加坡,穆斯林也迎来哈芝节(Hari Raya Haji),前往清真寺参与礼拜仪式,同样宰牲布施。
我在新加坡过了哈芝节之后,才惊觉哈芝节和古尔邦节她们本质上是一个节日,虽然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形式,却都是信仰的回声。
有时我会想,如果那天我真的走进去了,是否会看到不同的风景?但也许正是没有进去,才让它们在记忆中保持了更长久的轮廓。
有些建筑像舞台,热闹且具象;而有些清真寺,更像一封信,一直等着某人打开,而我恰好路过,只读到了信封上的名字。
是有些遗憾,但也只是遗憾而已。
她们不会是史书中大放异彩的角色,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也不是朝堂上的王后。她们的名字,有时甚至无人记得。
但她们留下了屋顶,留下了宣礼塔,留下了某个节日里万众仰望的地方。
历史的缝隙里,有些微光,就在边缘闪耀。
参考文献:
《Pioneers of Singapore》
National Heritage Board – Kampong Glam Heritage Trail
哈芝法蒂玛清真寺现场展陈资料
新加坡伊斯兰宗教理事会 MUIS 官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