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吳作棟、李顯龍在內的國家領導人都是新加坡政府獎學金獲得者,從而有機會進入美國威廉士學院、哈佛大學以及英國劍橋大學等世界著名高校學習。2008年8月,新加坡經濟發展局與人力部共同成立了「聯繫新加坡」部門。作為國家層面的獵頭公司,「聯繫新加坡」構建起龐大的人才服務網絡,與身在海外的新加坡人建立密切聯繫,為新加坡人才的回流做鋪墊。
其次,人民行動黨積極地在新加坡的社會精英中延攬有潛質的政治人才,並主動將他們吸納到政治系統之中,形成了「黨找人才」的特殊機制。
正如李顯龍所言:「在新加坡,你不會自願投身政治——你是被邀請進入政治的。」為了物色最優秀的政治精英組成內閣,人民行動黨不是僅從黨內基層組織的積極分子中選拔合適人選,也不只是消極地等待黨外合適人選主動加盟,而是主動招募和專門邀請遊說各行各業的合適人選從政。
吳作棟就是「黨找人才」的典型案例。在美國學成歸國後,吳作棟選擇就職於「新加坡海皇輪船公司」,在出任董事經理期間展現出了優秀的管理和組織能力,領導了公司業務的「貨櫃化」轉型並且大獲成功,這也使得他被時任財政部長韓瑞生看中並推薦給李光耀。
(二)生成強競爭性的培養機制
進入領導團隊的遴選名單僅是得到了踏上政治舞台的「入場券」,在獲得正式提名和職務之前,新一代團隊成員候選人還需要通過茶敘、面試、考試和心理測試等數道程序的考察。然而通過考察也並不意味著選拔的結束,而是磨練的開始,候選人還將面臨嚴苛的競爭淘汰機制。
按照李光耀的觀點,如果能選出每個人都具備成為繼承人潛質的一群人,並讓他們互相競爭,自行決定誰當領袖,這樣成功的機會就比較高,因為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該繼承人肯定會得到這一群體的支持。基於此,人民行動黨在培養政治精英時表現出兩大顯著特徵。
一是高強度的競爭及淘汰原則。李光耀對於政治精英之間的正當競爭一直秉持開放的態度,他表示:「如果你選擇了一群人,那麼成功的機率就會大得多,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繼任者。就讓他們相互競爭,決定誰將成為領導者。」
從1968年開始,人民行動黨就通過推出一定比例的政治新人參選國會議員的方式,對具有潛質的接班人進行考驗和篩選。至20世紀80年代初,人民行動黨推舉了近50名新人參加大選和補選,但他們之中成長為第二代領導團隊成員的不到10人,大部分都在擔任內閣職務後主動或被動引退。
即使是在人民行動黨成立25周年之際確定了新一代領導團隊7人名單之後,至1984年其中仍有2人遭到淘汰。對此,李光耀解釋稱:「政府引進這些優秀的人選,讓他們接受至少兩次大選的考驗,一旦證明經得起考驗才委以重任。」
二是長周期的多崗輪訓。從吳作棟到李顯龍,再到黃循財,他們都曾在政府和政黨的多個崗位上進行長時間的雙軌輪訓。吳作棟不僅先後在財政部、貿工部、衛生部和國防部等部門任職,也在黨內相繼擔任第一組織秘書、第二助理秘書長、第一助理秘書長等職務,時間長達13年。
李顯龍同樣經歷了在貿工部、國防部、金融管理局、財政部等多個部門工作的歷練,並曾出任人民行動黨青年委員會主席等職務,僅副總理任期就超過13年。截至目前,黃循財任職的政府部門數量已多達8個,包括貿工部、衛生部、國防部、教育部、國家發展部、文化社區及青年部、通訊及新聞部、財政部,同時他還身兼人民行動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和政策論壇顧問,亦遵循了此前的晉升路徑。
(三)推行公平有序的交接機制
在政治精英的遴選和培養方面,人民行動黨無疑是成功的。紐西蘭學者特雷梅萬(Christopher Tremewan)說:「人民行動黨政府利用執政優勢所掌握的豐富的經濟和社會資源,幾乎壟斷了人才培養和遴選的所有渠道,以主動邀請和遊說的方式延攬社會精英,將其納入到自己的陣營之中,通過這種方式為人民行動黨打造了一個強大的治理團隊。」
關鍵問題是,這一做法在大幅擴充了領導團隊候選人基數的同時,也事實上增加了權力交接的難度。 對於任何一國政府或政黨而言,權力的交接從來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新加坡第一代領導團隊核心成員、副總理拉惹勒南(Sinnathamby Rajaratnam)就曾表示,「奪權最容易,行使權力難一些,但是最困難的是主動放棄權力,那是領導人最偉大的表現」。
新加坡之所以能夠實現代際之間的平穩更迭,很重要的一點便是選擇了合適的權力交接時間點。1985年1月,吳作棟升任第一副總理兼國防部長,李光耀也同時宣布第二代團隊將接手國家的日常運作。但李光耀等人並未就此退居幕後,他稱之為「老一輩仍守著崗位,年輕人先汲取經驗」。
同樣,吳作棟在帶領人民行動黨贏得1997年的國會選舉後,便表示將在合適的時間點交棒給新總理。2001年連任後,他再次重申,如果新加坡能夠成功擺脫此輪經濟危機,自己計劃在兩三年內卸任。但在經濟復甦之前,他將不會卸任。2004年8月,隨著新加坡經濟的好轉,吳作棟便信守承諾辭去了總理職務。
在制度層面,團隊決策以及資政「監國」確保了交接程序的公平性和可靠性。從李光耀時期開始,由整個團隊而不是領導者個人決定下一代接班人選就成為了慣例。
在最終敲定第四代團隊領袖的過程中,李顯龍委託人民行動黨前主席、前內閣部長許文遠主持該項推選工作。許文遠會見了17名內閣部長、國會議長和全國職工總會秘書長,分別詢問他們對於除自己以外的候選人的看法,並要求他們按照自己的偏好對潛在的候選人進行排序。
結果顯示,19人中有15人首選黃循財作為他們屬意的領導人,超過了此前三分之二的慣例。李顯龍本人並未參與投票過程,而是由新一代政治精英自行抉擇,這有利於促進共識、凝聚團隊。
另一方面,資政是新加坡內閣中的特殊存在,是國家高級別領導人退任後繼續參與政府決策、輔佐現任領導團隊的職位。李光耀和吳作棟在辭任後,分別以「內閣資政」和「國務資政」的身份繼續留在新一屆內閣之中,後來兩人又同時在2011年宣布辭去資政職務。
這種「扶上馬,再送一程」的做法,不僅給予新加坡民眾和外國投資者信心,也有助於政治體系的穩定運行。
04 新一代領導團隊的適應性挑戰
現階段的人民行動黨贏得下一屆國會選舉並非難事,但各個選區得票率的高低仍將是考察領導人與接班人「政治生命」延續問題的關鍵性指標。此前被確立為人民行動黨第四代團隊領袖的王瑞傑,在2020年7月的國會選舉期間,領銜人候選團隊在東海岸集選區以微弱的優勢(53.41%)險勝反對黨新加坡工人黨,這不僅未能達到人民行動黨在該地區的應有票數,也成為衝擊王瑞傑領導力和政治聲望的重要事件,直接影響到其後續的政治生涯。
在下一屆的國會選舉(最遲於2025年11月舉行)舉行之前,對於仍處於「試用期」的黃循財及其領導團隊而言,來自政治、經濟和社會等領域的諸多挑戰成為其不得不面對的選舉難題。
(一)人民行動黨的長期執政地位受反對黨壯大威脅或有所動搖
自新加坡實現自治以來,其政黨政治呈現出一種典型的「有限競爭」
模式,反對黨的活動空間被人民行動黨長期壓縮。然而,工人黨和前進黨在2020年國會選舉中的亮眼表現使得人民行動黨不得不重新審視自身能否長期保持一黨執政問題。
從選舉結果來看,作為最大反對黨的工人黨贏得了阿裕尼集選區(得票率59.93%)、盛港集選區(52.13%)和後港單選區(61.19%)的勝利,斬獲了國會93個席位中的10席,為歷史最佳。人民行動黨雖然獲得了剩餘的83個席次,但得票率較2015年下滑了8.6個百分點,降至61.24%。
更為關鍵的是,工人黨不僅在盛港集選區擊敗了參與該選區競選的3名人民行動黨部長級候選人(黃志明、藍彬明、安寧阿敏),在落敗的選區也取了不俗的成績,極限逼近人民行動黨候選人的所得票數。
如在東海岸集選區,工人黨得票率達到了46.59%。此外,從人民行動黨出走的陳清木於2019年成立了前進黨,雖然該黨首次推出的候選人並未在任一選區的選舉中獲勝,但由於在西海岸集選區(48.31%)和瑪麗蒙單選區(44.96%)的高得票率,該黨助理秘書長梁文輝以及副主席潘群勤得以出任國會非選區議員,享有與民選議員相同的投票權利。種種數據呈現出反對黨正以逐步壯大的態勢對人民行動黨構成威脅。
在李光耀看來,兩黨制將會導致新加坡淪為「平庸的城市」。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民行動黨在加強自身能力建設的同時,也利用國家權力對其他反對黨實施限制與打壓。
在整個20世紀的後半葉,人民行動黨採取的措施包括六七十年代的公開武力干涉、內部安全法的威懾,以及八九十年代通過非選區議員制度、集選區制度等制度設計限制公平競爭。
如今,人民行動黨「一黨獨大」的地位正面臨更為嚴峻的挑戰。一是因為在民主化與多元化的政治思潮下,人民行動黨將無法啟用直接的壓制手段;二是受邊際效應遞減的影響,對人民行動黨持續執政所需投入的成本和創造的績效提出了更高要求;三是反對黨對自身角色的認知變化,從過去的「對抗者」「反對者」轉為「建設者」,樹立了專業、理性的政黨形象。
特別是在2020年國會選舉後,新加坡的政黨格局發生了顯著變化。首先,工人黨一舉拿下10個國會席位,成為新加坡獨立以來首個在國會擁有雙位數議席的民選反對黨。
其次,工人黨秘書長畢丹星(Pritam Khaira Singh)成為首任官方反對黨領袖,在新加坡國會中發揮著帶領反對黨議員批評和監督現任政府的功能。
新加坡學者觀察稱:「這反映了工人黨作為國會主要反對黨力量日益增強。展望未來,這可能為兩黨制奠定基礎,就像世界多數議會制最終的走向一樣。」由此可見,新加坡新的政黨博弈版圖正在形成,以工人黨為首的反對黨將會在越來越多的選區對人民行動黨造成擠壓效應,這一趨勢考驗著黃循財團隊的競選策略與布局安排。
(二)全球性經濟危機引發的諸多問題破壞政黨發展的穩定環境
新冠疫情在全球範圍的大規模暴發對世界經濟造成了嚴重衝擊,新加坡也未能倖免。根據新加坡貿工部的統計數據,在本土疫情蔓延的2020年,新加坡經濟負增長5.4%,為建國以來的最大萎縮。
2021年,經濟觸底反彈後的新加坡實現了全年7.2%的高增長率。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新加坡走出了經濟低迷的困境。主流媒體普遍認為,新加坡經濟將會持續增長,但各產業的發展卻依然不甚均衡。
隨著新加坡國內防疫限制措施的放寬,製造業、餐飲業、服務業、航空業等此前深受疫情衝擊的產業正在有序復甦,但實際經濟增值預計難以在短時間內恢復到疫情之前的水平。特別是勞動力短缺問題不會在短期內完全解決,這將影響建築業及海事與岸外工程業的復甦。此外,作為一個高度開放式經濟體,新加坡深受外部大環境的影響和制約。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2022年4月的預測表明,在新冠疫情有所反覆疊加俄烏衝突的背景之下,全球經濟復甦之路更加艱難。全球經濟增速預計將從2021年6.1%的估值下降至2022年和2023年的3.6%。2023年之後,全球經濟增速預計將進一步放緩,並在中期回落至3.3%左右。
因此,面對經濟下行壓力進一步加劇,如何實現經濟穩步增長和產業均衡發展,對於身兼財政部長的黃循財的治理能力是一次檢驗。
俄烏衝突所產生的連鎖效應不僅僅反映在經濟增速層面,而且還引發了大宗商品價格上漲、價格壓力不斷增大,全球性通脹預計將維持高位且持續時間將長於先前預期等問題。同樣是來自IMF的預測顯示,2022年全球發達經濟體的通脹率預計為5.7%,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的通脹率預計為8.7%。
受此影響,新加坡也正經歷著近10年來最高的通脹率。華僑銀行首席經濟師林秀心預測,新加坡的核心通脹率從2022年6月起可能衝破4%,超過官方預測的2.5%—3.5%上限。
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和貿工部也發布聯合文告稱,與2022年4月份相比,5月份的整體通脹率上升0.2%,核心通脹率上升0.3%。這一系列的信號表明,新加坡的通脹壓力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還將持續。
目前,黃循財已宣布政府推出了總計15億新元的援助配套重點措施,面向個人/家庭、員工/自僱人士以及企業,重點幫扶低收入與弱勢群體。從這個角度看,能否通過有效調控和貨幣政策穩定物價,將決定黃循財團隊能夠在多大程度上贏得民眾的認可與支持。
(三)後疫情時代的頻發性危機與風險對政黨適應能力提出高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