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紹銘兄乘鶴而去,是2023年的一月初旬,消息傳來,令我大吃一驚!因為最近數月前,我曾有意無意之間,想起紹銘老兄,而且多次要杜南發兄向海外文學界打聽紹銘兄近況如何?我之所以提起南發兄,因為是他將紹銘兄介紹給我認識。那時候的我,是手不離酒,剛好紹銘兄也好杯中物,故此交談甚歡,卻也是夜深難返。
那一次,紹銘兄是得到《南洋商報》的邀請,來新加坡參加盛況空前的華文文學學術會議。紹銘兄是滔滔不絕,語出驚人地發表了不少難得一聽的言論。受邀出席那一次的華文文學研討會的,尚有三毛、王潤華教授等文人學者。
我還記得,雖然紹銘兄的發言非常嚴肅,學術性強,但偶爾也穿插了一些通俗的表述,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深深吸引了不少文學愛好者。在那次會議的最後一晚上,我偷偷趁大家沒有注意之時,會議一結束,就與南發打了一個招呼,一起把紹銘兄拉上車,到外面喝酒去了,並且順道經過芽籠一帶紅燈區,讓他也一睹新加坡特別的風土人情。紹銘兄是來自窮苦家庭,見到窮人的苦生活,頗是嘆息了一番。當我帶他回到賓館,他半開玩笑說,他看到的新加坡,比和他一起來出席會議的朋友們真實得多,也深入很多。
一年之後,我的女兒去美國密爾沃基城的威斯康星大學讀書,紹銘兄正好在威大執教。因此,女兒得到了他與夫人的照顧。後來包括我的朋友的女兒,紹銘兄嫂也熱情地照顧,給予十足關心。因此,我們都非常感謝他的熱心。而我每次到密爾沃基,他總是替我選擇建在湖心的賓館住宿。我們坐在湖的最深之處,舉杯暢聊,有無限的爽快。
其實,紹銘兄也是一位名廚。有一次我們見面,正好碰上感恩節,結果他親自下廚,他的廚藝一流。晚餐後,他還把洗碗、收拾的工作全包了,真讓我不好意思。
紹銘兄為人的熱情,使人感激。倘若朋友對他熱情,他也總是記在心裡。
紹銘大嫂和小兒子曾經到東京度假,那時候,我住在東京的日本式住宅,因此三請四請才把他們接到寒舍同住。我認為他們應該感受日本的真實味道,因此我們一起住、食都是全日式的。同時,我們也到東京近郊的鎌倉大佛和富士五湖走了一圈,晚上又在家裡吃日式火鍋,感受日本人一般家庭的生活方式。紹銘大嫂也是相當熱誠,特地從美國帶來兩大樽美酒與我們共享,往事歷歷,令人難忘。

有一次,我對紹銘兄說,兩次來美國,都能有幸與他交流請教,得益不少,以後我就退休在美國,可以常和他在一起,是人間樂事。他對此大搖頭,並說他受嶺南大學之聘請,將到香港執教,恐怕以後大家見面的地方換到香港了,而不是美國!
一年之後,紹銘兄就移居到香港了!而我以後到美國,無限寂寞,再也找不到「老師」。
紹銘到香港嶺南大學之後,我也多次與他見面。我們見面的地方,也是相當固定,沒有改變,就是香港九龍的凱悅酒店。在香港,認識他的人是非常多的。大家都特別尊重這位嶺南大學文學系的長老劉紹銘教授。
我半開玩笑地對他說:「劉老你在香港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了!」紹銘兄謙虛地回答說:「不可以像在新加坡那樣到處亂跑了!」紹銘兄滿腹學問,但一點沒有架子,待人接物,既謙遜又風趣,和他一起,任何時候都如沐春風。
紹銘兄不愧是德高望重的長者。除了學富五車之外,他在各處受人尊敬。我每次與他在香港凱悅酒店的餐館一起吃飯,總是有不少香港讀書人,走上前來問候他,有些人甚至不顧我們正在用餐,還是要抓住難得的機會向他求教。而他非常大度,一點也不生氣,非常有禮貌地回應求教者的問題。
再後來,紹銘兄搬去了新建的嶺南大學。我因工作關係,也不常到香港出差。我們見面的機會少了,偶爾只能以電話聯繫。
最後,再提一件小事。記得有一次我們提到他為什麼許多文章用英文寫出來,而不是中文。他非常坦誠地說:用英文寫作,可以爭取更多國外學者閱讀和了解中華文學,比用中文來寫,意義更大。更何況,用中文寫的文章太多,而且稍微深刻一點,「老外」是難理解其中之意的奧妙之處。所以,他自己覺得用英文寫作,意義更大,在國外的讀者群更廣,也更有益於中華文化的傳播。
紹銘兄的過人之處,應該是生活和學術的「無國界」。他在不同的國家生活和工作,他的學問和思想也不受國界的限制,真正做到了融匯中西。現在得知他離開了這個他非常熱愛的世界,我非常後悔近些年沒有去拜訪他,更多向他請教,心裡既傷感,也遺憾;所記得的便是在湖心深處,把酒言歡,永難平息的浪花朵朵。
(作者為本地學者、美術評論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