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咬文嚼字」是個常用的成語。《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是:「過分地斟酌字句,多用來指死摳字眼兒,也用來指對文字的使用反覆推敲,十分講究。」(第7版,1524頁)
「斟酌字句」指說話或寫作時考慮遣詞造句是否正確,這無疑是必需的、正確的,但是,「斟酌字句」而「過分」,變成「死摳字眼兒」,那就不足取了。因此,《現代漢語詞典》對「咬文嚼字」 的第一個解釋是含貶義的。它的第二個解釋無疑是帶褒義的。
因為在遣詞造句時「反覆推敲,十分講究」,所以說的話或寫的文章往往能夠妙絕時人。就文章而言,中國古代、現當代文學作品中不乏其例,故而從略。而在當今日常生活中,脫口而出的話語能夠冠絕一時的例子卻不多。茲舉一例與讀友分享。
話說去年11月24日,台灣舉行地方公職人員選舉,韓國瑜當選高雄市長,結束了民進黨在高雄執政20年的歷史。一時之間,外號「禿子」「土包子」「賣菜郎」的韓國瑜爆紅台灣,成了當紅炸子雞。
韓市長口才了得。12月25日他宣誓就任高雄市長後,在國賓飯店接受中央社專訪。面對記者提問,韓市長一派輕鬆,啜飲著熱茶侃侃而談。
當談及可能角逐2020年大選的國民黨四個「太陽」(馬英九、吳敦義、朱立倫、王金平) 時,韓國瑜幽默地說,好比四人打麻將,「當中有個人相公,和(hú)不了牌,還一直打」。打麻將時,誰多了或少了一張牌,就是「相公」,多了是「大相公」,少了是「小相公」,都和不了牌。當晚9時,媒體又趕到巴剎,追問當晚要在那兒過夜的韓國瑜:「誰是相公?少了哪張牌?」韓國瑜回答說:「你們自己去猜,我不猜。不過這四個人打得很快樂,他自己也不知道少了這張牌,他和不了啦。」當相公而不自知,竟然還玩得很爽,你說可笑不可笑?可悲不可悲?
韓市長淡淡地隨口這麼一說,全台灣可就開了鍋啦!四個「太陽」面面相覷,都在問自己,「我是不是相公」;全台灣的老百姓都在猜謎語似的猜,「誰是相公」。「相公論」傳遍台灣及周邊國家或地區。韓國瑜打的這個比方可謂妙絕時人,喻詞「相公」真的是耐咬耐嚼,越咬越有滋味,越嚼越有滋味啊!
另一種咬文嚼字可稱之為「糾謬性咬文嚼字」。其方式是專找文字差錯,然後加以評改,其目的是引導語言用戶正確地遣詞造句,屬於陳望道先生所著《修辭學發凡》中「消極修辭」 的範疇。所以「糾謬性咬文嚼字」的前提是說的話或寫的文章有語病。教師批改學生的作文,用紅筆改正其中的錯別字或不通的文句等等,就是糾謬性的。報章雜誌、書籍螢屏、標語廣告上面一旦出現用錯的字、詞、句等,受眾看到後予以指正,也是糾謬性的。
中國上海有個32開的小型語文刊物叫《咬文嚼字》,上面所發表的文章多數是糾謬性的,其主要專欄《追蹤螢屏》《一針見血》《文章病院》等所發表的文章便是。這份雜誌創刊於1995年1月,至今24年了,兩次榮獲「中國出版政府獎期刊獎提名獎」,素有「語林啄木鳥」之稱。這隻小小鳥早在1996年底就越洋飛到新加坡了,然後飛越長堤,到了馬來西亞。
新加坡沒有這樣的專業語文刊物,誰要咬文嚼字只能以華文報為平台,偶爾咬嚼一番。香港也沒有這樣的刊物,但是不乏咬文嚼字之士,他們公開咬嚼的平台主要是報紙副刊上的專欄。
香港每日發行的主流中文報紙有十餘種,都有副刊,上面划著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專欄。因為生活節奏快,長文章不討喜歡,所以專欄文章大多三五百字,七八百字算是長的了。這樣的專欄全港約有800個。
專欄內容五花八門,有的作者以咬嚼文字為話題。筆者從事文字工作,所以愛讀這類短文。比如「峇」字,新加坡人幾乎沒有誰不認識的,因為長期以來,這個字活躍在新馬印尼汶萊華人的語文生活中,常用於人名、物名、地名、路名,或山脈、河流、湖泊等名稱。
有一次,我在香港報上讀到一篇談「峇」 字的專欄文章,作者說,這個字「遍查詞典不獲」,最後只得請教文字專家某先生,某先生回答說:「這個字我也不太懂,有朋友說是客家話,本是鄉土風俗字,故字典辭典不載,你還是請教懂客家話的專家吧!」
誠然,「峇」字在中國大陸和香港罕見罕用,但也不至於「遍查詞典不獲」吧?那位「文字專家」就更逗了,謙虛地說自己「也不太懂」之後便問朋友,才知道「峇」是「客家話」,「鄉土風俗字」,所以「字典辭典不載」。事實卻是「峇」字古已有之,見於《玉篇》;《原本玉篇》為南梁大同9年(公元543年)顧野王所撰。其後,北宋《集韻》《類篇》、明《字彙篇》、清《正字通》《康熙字典》都收錄。現代辭書如《現代漢語詞典》(第1版,1978年12月)也收錄這個字。「遍查詞典不獲」,「字典辭典不載」,豈不是誤導讀者?
這位「專家」如此咬文嚼字,也太不靠譜兒了。
不靠譜兒還算是好的,更有甚者,有人在咬文嚼字時「政治掛帥」,將人「抹紅」。此話怎講? 且看任教香港某大學中文系的一位教師是怎樣咬文嚼字的吧。他在《大陸與內地》一文中先煞有介事地引用文獻論證一番,然後說:「中共及香港的親共者,稱中國大陸為『內地』,就是灌輸中國是殖民宗主國的政治觀念……視港人為異族,這就是香港官方和傳媒使用『內地』一詞的原委。」真是別有用心、信口雌黃、荒謬之至!這不是在借咬嚼文字之名,開帽子工廠,給廣大的語言用戶扣紅帽子,打擊一大片嗎?令人憎惡。(詳參http:// huayuqiao.org《語文建設通訊》總第116期郭家豪文,2018年6月)。
第三種人是「做騷」(香港粵語,即作秀)。領銜出演者是某兼任大學教職的立法會女議員,友情演出者是一位男議員,二人拍檔,借召開媒體茶敘會,以「捍衛香港本土語言」為主題,「騷」了一場咬文嚼字。
這雙男女呼籲港人抵制「內地詞彙入侵」,號召使用「正宗港詞」,例如不能把「質素」說成「素質」,不能把「改善」說成「優化」,不能把「趨勢」說成「勢頭」,不能把「適當」說成「適切」,不能把「推出政策」說成「政策出台」。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理由是「素質」「優化」「勢頭」「適切」「出台」是「大陸詞彙」,必須說「正宗港詞」「質素」「改善」「趨勢」「適當」「推出」。那位議員女士還把矛頭直指時任特首的梁振英,批評他在講話中整天用「方方面面」「重中之重」等內地用語,並表示她為此「深感憂慮」,擔心「內地用語成為統戰工具」,云云。她難道沒有看到改革開放後,「的士」「泊車」「埋單」「鹹魚翻生」 等「正宗港詞」北上,進入大陸普通話詞彙嗎?難道是「反統戰」不成?香港政客享受高額議員津貼,吃飽喝足之後竟然興致勃勃地做起咬文嚼字騷來,亦算香港一大奇觀。
(作者為新加坡報業控股華文報集團前語文顧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