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节路秘境
新加坡曾经依靠水路,大船换小船带来的牛车水繁华,早已经被陆路取代,其实乌节路下面就有一条暗河。这里是新加坡活力的所在,被“义安城”建筑吸引就会发现,乌节路向来不是一条简单的百货商业街。住在乌节路,总觉得不是太远就想慢慢地散步回去。打翻一万个百货橱窗,堪称世界最美的圣诞节装饰,根本分不清这些梦幻里的大树、动物、马车是哪家杰作,西方节日伴随消费主义已经造就了这种狂欢的氛围。黄昏时突然飞来的群鸦会准时在18点左右占领这条路上所有的树梢,鸟声巨大,似乎宣誓它们才是这繁华的主宰。
但我要推荐的是几处秘境。地铁站上商场的核心里,居然有一个两层的图书馆。不是书店,是真正的图书馆,每个杂志的抽屉拉开都有内容,影音设备可以单独享用的多极了,图书分类比较大众,美食类占了很大的片区,也有一些建筑设计类的书,孩子们可以在巨大的圆环沙发上分享图画。从上午11点开到晚上。我开门前就到了,已经有两个人和我一样在门口座椅上等待,半小时后我要离开时,已经有不少读者。座位的设计堪称世界一流,至少有30种以上不同的座位,还有那种夹在书架和落地大玻璃之间特别狭小的座位,简直满足不受任何人瞩目的“蜗牛壳”理想。这个图书馆不需要任何证件,不收任何费用,门口写着“for everyone”(为每个人)。

这里有一条漂亮的岔路Emerald Hill Road,地理上已经属于Newton,有各式美丽的老房子。这条路受到了文物保护,每一家都已经受到南洋和殖民地双重建筑审美的洗礼,过前端酒吧餐厅,一直向前,走到差不多没了商家的时候,开始留心这些新加坡最贵的老建筑不仅是私宅,还有各自的牌匾,没有招牌,就是叶荣生也确定了好几遍门牌号才按的“下午茶”。屋主人陈春锦是新加坡有名的陶瓷藏家。她在一栋漂亮的老房子里做了一个没有招牌的茶室,从茶到食极其优美而南洋。屋内有碧绿的金鱼池,混搭著圣诞装饰,里面的金鱼又大又呆萌,新加坡不愧是世界金鱼交易市场。顶层为英国风,中层是很日式的榻榻米,门窗是老南洋木匠们的杰作。好像回家一样在榻榻米上随意坐卧,先喝的是她自制的一种冰果茶,此后茶食、茶点随意又优美。一开始是凉爽的,然后慢慢地温了,用一个大茶碗盛着茶,直接用小瓢舀入杯中,口味也由酸爽变成了清甜,慢慢喝饿了,有香浓的热汤点,是雪场蟹配年糕。所有的搭配口味都正好合适,冰也不那么冰,热也不那么热,一问才知,陈春锦在日本“里千家”学茶20多年,9年前晋升高等后开始教学。
植物园:最美的午餐
路东头有几棵美丽的大树,没有标识的雕花门后森林般的园林就是总统府所在地。西头是新加坡2015年获得“世界遗产”的新加坡植物园。这是新加坡唯一的“世界遗产”,掩映在英国建构、东南亚特色的热带雨林是全新加坡上午最适合的游玩地。在新加坡不会有城市的压抑感,正是靠许多城市公园的“留白”。大树之下已经有年轻人开始铺开野餐垫,一点不在意刚刚扫过了一场急雨。小小的二层独栋都铎式黑白小楼名叫“Corner”,本来是英国植物园副园长的家,有典型的英式简朴装修和格局。Corner是英国著名的动植物学家,曾经有过在东南亚培训猴子们采集标本的新闻登上《泰晤士报》。这个家庭式餐厅不久前为中新两国领导人举办了四人私宴,四人用餐的照片还被李显龙传上了社交网络。

陈日锃(Jason Tan)是个年轻的法餐奇才,1982年出生,体型庞大但动作敏捷,没有任何法餐主厨的腔调。“‘不要相信一个瘦厨师’,这话对吗?”我调侃他。他眨着眼睛,说:“说这话的安东尼就是个瘦子,但不妨碍他做得很好。”陈日锃的阅读和研习能力超级一流。母亲是福建人,做的一手最传统最地道的福建菜。然而他的脑子里装的却是法餐的基础,十几岁时他靠自学通读了西餐食谱,跟随两个新加坡最好的法餐大厨学艺,一个师傅认为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的了,亲自送他去另一个老师那学。不到30岁,陈日锃做到金沙酒店顶层餐厅Sky57主厨,这个无边际泳池边的餐厅是新加坡最好的法餐之一。好餐厅就是法餐的顶级学校,如此年轻就能进阶到这个水准,陈日锃在新加坡还是第一人。外面是暴雨中的热带雨林,屋内是他精致如画的菜。他的前菜冷盘,颜色与植物园搭配,有些像蓝天白云的轻盈,有些是热带花卉的浓艳。递进出的主菜居然是个让人意外的角色——洋葱,伴随一个有趣的小卡片:“这个洋葱结束了主厨22年讨厌洋葱的历史。它以温柔甜美取代了辛辣。”
洋葱汤本来只是法餐一味,但陈日锃把洋葱汤装在一颗小洋葱的器皿内,掀开帽子里面铺了松露、黑鱼子和62摄氏度的温泉蛋。“吃在嘴里,像得到了一个最干净舒服的拥抱。”我喜欢的是他招牌的四道洋葱料理,最长的一道菜需要烹制48小时,最短的也需要6小时。“洋葱为什么不能担当大任?我要给洋葱正名。”第一次在师傅那里认识到了这个材料,他就执迷地认为一定能把这个切起来一点不辣,而且充满甜味的小配角做成明星主角。他利用高级食材凸显洋葱本来的乖巧甜味,聪明地找到了同样年轻的甜品师。和他一样在金沙酒店,不过是在另一间顶级法餐厅工作,做出了奶黄流沙包口味的玛卡龙,醇香又清新。这餐点估计是你能找到的最美的食物之一。
City Hall:触摸城市心跳
脸书之类的社交媒体上,能够看到各种当下新加坡人的评论,有赞美、炫耀和吐槽,但是他们却没听过“水军”。在新加坡政府的规划之下,近两年在各种豪华酒店以外,公共文化场所开始成为人们吃饭的新去处。City Hall相当于北京地铁一号线天安门站。这栋建于1865年的古典大楼一直是新加坡的政府大厦,是从殖民统治到新加坡独立以来的政治枢纽。日本在这里投降,李光耀在这里宣誓就职新加坡第一任总理。现在这里开业不到一个月的国家艺术馆,已经变成了新加坡本地人的第一城中热地。从建筑到口味,直击你对新加坡的“印象”期待。

美术馆建在旧市政厅内。进门处是手触式的虚拟艺术长卷,一堆孩子在上面点点画画,虚拟艺术家会突然出现解释自己创作的背景和用意。美术馆一楼是现在最时尚的娘惹餐厅“VO”,黑白金装修风格,推门进去居然看到的是满墙娘惹菜的老照片。眼前是穿露背礼服的金发美人和马来闺蜜,靠窗的是一个法国丈夫与他美丽的华人妻子和新生的混血宝宝。Viont是一个精干的母亲兼老板。“新加坡是一个移民国家,移民的传统是,无论你是华人、马来人,娘惹还是印度人,吃饭是顶天立地第一件大事。我想解释,我们为什么会把这么多口味和材料融合起来,而不是固执己见因循古法?因为我们想交朋友。美食是交朋友的最便宜、最简单的方式。”
新加坡有很多你自以为吃过的美食,但一定有让你有颠覆般的幸福感的食物。娘惹菜“VO”里的“黑果”意面就是其中一味。黑果只有娘惹才有的特殊食材,处理不好略带毒性,处理好了会有巧克力般的质感和浓郁。被称为“娘惹黑珍珠”。娘惹菜是新马最独特的菜系,即使没有学会区别,但吃到金黄色的软木薯糕和烩牛肉,会洞察百多年前华人与马来人联姻的关键词:融合。餐厅正对着历年来元首发表新年致辞的政府大厦大草场。楼上的龙虾鱼子意面美味但没有精致餐厅的傲娇,优哉吃完上市政厅楼上的大露台,你感觉自己站在新加坡曾经的政治心脏内。面前是阅兵仪式过后还不太整齐的草地,左手是新加坡最古老的圣安德烈教堂,后面的高楼就是全球开花的“来福士城”。
一家老小来个“新式”周末
来福士城与古老的来福士酒店不远,附近就是喜园咖啡厅,酒店里的餐食,附近修道院改建的小吃中心都不错。不过我推荐的是新加坡图书馆。这个图书馆刷新了我对图书馆的概念。新加坡国家图书馆是世界上最好的图书馆之一,整个建筑外形像一个站立的植物园,大树繁花在每一层天桥露台上摇曳。没有生硬的系统管理,取而代之的是来吹冷气的一家人,不需要任何费用和手续就可以直接参加各种游戏、音乐、展览活动。我去时正好赶上特展,各种老照片和书籍极多。不过想瞻仰李光耀故居的人只能在住宅外面转转,这所住宅据说是由一名犹太商人建于100多年前,李光耀自上世纪40年代购买并搬入,至去世时已居住超过70年。当年人民行动党创立之初,李光耀与其他成员曾多次在该住宅的地下室开会,商讨为新加坡争取独立自治。按照他的遗嘱:“在我们死后,希望将我们位于欧思礼路38号的住宅立即拆除。如果我的女儿玮玲愿意继续住在此处,那么该住宅将在她搬出之后立即拆除。”遗嘱还注明,如果由于法律的修改或者规则的约束导致子女将来无法将其拆除,那么希望该住宅除了对自己的家人以外,不对外开放。
“SG50”是新加坡当下最热的词,译为“金禧年”。去年是新加坡建国50周年,为了做一个共同记忆的“心形地图”,全新加坡人都贡献了自己最心动的地点,并且要开通成一条本地人的观光线路。50个地方里,我在滨海湾花园感到了新加坡式的“新生活”。这个巨大的海边植物园与“世遗”植物园各具美感,呈现出新加坡古典与未来的两面。这个世界闻名的城市公园让人造感与自然和谐共处,标志性奇幻作品,是一种外星生物一样的9至16层楼高的树状结构体,这“树”本身种满了攀附植物、蕨类植物、附生植物,彼此还连接,也就是说,虽然主干是人工,却是一棵“活”的大树,除了收集雨水还要为植物园供电。继承英式植物园的优雅,面积大一些的温室叫花穹(Flower Dome),仿效地中海气候,小道设计得柳暗花明。夜晚奇幻的巨大温室,人造瀑布、雨雾等景观可以让人在“大树”之间的桥上“云中漫步”,傍晚和周末本地市民大量流连于此。终于明白为什么新加坡人不如香港人看起来那样焦虑紧张,这里甚至连汽车尾气构建的特有的城市温度和气味都没有。
景观项目Gardens By The Bay里的冠华是大华的分店,除了正餐还有下午茶,是新加坡标准的家庭周末正餐。小小的椰子壳装的鸡汤,椰子肉几乎被我刮光。可以欣赏到空中飞船一般的金沙酒店近在咫尺,河对岸同样是花园,不过惹眼的还是摩天轮。新加坡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家之一,这一感觉到这里才略微出现了。
鱼尾狮品“酸”,榴梿壳寻“路”
从滨海湾外部向内回转,“大榴梿”歌剧院是新加坡年轻人下班后相约的据点之一。“榴梿”里每天下午都能看到公开在外面排练的年轻乐手,外面在傍晚也常驻歌者。我在新加坡这几天的路线里,经常能路过“榴梿”,并总是“流连”不已。年轻人不急着回家,因为“榴梿”去哪里都很方便,吃什么都顺路,本身也有几家好玩的餐厅。Labysinth(迷宫)占据了不大的一个深色角落,韩力光(Han Li Guang)正在可以直视的透明厨房里给我们准备“新加坡人的24小时”。我们先被一个蒸笼的绿色小包子所吸引,这种要用小醋壶点“醋”食用的并非我们熟悉的味道,而是一份kaya,外表是kaya酱做的粿皮,浇上的是椰子蜜糖。韩力光并不是简单地用烹饪手艺在做菜,甚至不是在做任何一个以地域命名的菜系。他研究的是,怎么做一个与生鸡蛋一模一样的布丁,一个鸟窝样的鱼丸,一个石头样的糯米点心,无数种食材在他手里重新搭配组合,这个“魔术师”每两个月更换一次菜单。他设计一个可爱的酥炸寄居蟹,在自己的壳外面对着鹅卵石吐泡泡。每一道菜都“所见非所得”。这些菜要求厨师打开客人的“痛感”,头痛医脚。吃东西的过程等于破解厨师提出的谜题。一道菜光是备料时间,加起来就几十个小时。新加坡年轻人最近喜欢玩一家家餐厅、咖啡厅、酒吧连接起来的一日行程,中间插一个麦里芝水库的徒步运动,新加坡有17个水库,其中麦里芝位于新加坡中部,是第一个蓄水池,密林大树之间以结实的木栈道连接,而不会为了修路砍倒大树。
再回到滨海湾的另一地标鱼尾狮,就能发现雕塑以外,这一片入港口岸一直是新加坡的地标。浮尔顿灯塔100多年前是所有驶入新加坡海港船只的明灯,曾经为无数殖民者、客商、军队定位。这个新加坡的海上入口,至今仍然是展示新加坡友好、时髦和品位的地方。在鱼尾狮附近眺望一大片水域,被对面的金沙酒店、“大榴梿”环抱,这就是滨海湾。以鱼尾狮为起点,一侧是大片整体优雅素整的建筑遗产——“浮尔顿一号”,新加坡上流社会的舞会常常在Fullerton酒店举行。1919年作为英国殖民地百年庆典的一个海外献礼而修建,以第一任海峡殖民地总督浮尔顿命名。早期是“新加坡俱乐部”所在地,后来被政府所用,1997年改建为酒店,连同周围命名为“浮尔顿一号”,是新加坡金沙酒店直面的主景。
世界上还很少有这样实用性的公共古老建筑工程,浮尔顿一号按照严格的建筑保护风格来设计外观,也入驻了国际范的餐厅。比利时裔厨师艾曼纽尔(Emmanuel)只用两把利刃做菜。我看那刀锋和刀把有很多细节,一问果然是他在日本订制。我们进门时他才有条不紊地开始翻转他的面团,要将这面团裹牛小腿肚肉来烤。他与太太相识后来到新加坡开餐厅Saint Pierre已经13年,刚刚加入了新加坡国籍。Saint Pierre在2008年被选入了Relais & Chateaux(庄园城堡饭店组织),成员总数不过500家,这里是新加坡唯一的一家。庄园城堡饭店组织是起源于法国上流社会度假传统的组织,只有顶级城堡庄园旅馆和餐厅才能入选,餐厅必须是独立私人产业,不接受国际连锁酒店。给我们服务完的总经理马上脱下礼服赶向一年一度的某奢侈品全球订货会,为期一个月的食物全部由他们提供,这才是餐厅的主要生意。为我呈现的菜居然有一个问题:“什么是酸?”

作为欧美名流私密的用餐指南,新加入的主厨是他们猎取的目标。吃头盘的时候我口水直冒,他居然用了连续好几道酸的菜来开胃,一系列醋酸、酒酸和果酸为主题的菜,味道之间配合精妙,有醋、酒、果等不同来源的酸度,利用食材中和碰撞。“酸是东南亚菜最喜欢做文章的味道。你在不同民族的菜系里都能发现他们使用酸的方式,有些人喜欢罗望子,有些人喜欢日本醋。很多水果也很酸,可是人们似乎就是为了酸才吃。菜里已经融入了东南亚的特点,我们在这里安居十几年了,客人也肯定不希望在这里吃到‘法国’的法餐。”我们一边吃他一边写笔记。我在网络留言簿上看到不少留言是法语。“来这里的客人有最多的问题,最挑剔的口味。”老板娘伊黛娜(Edina)说,“聪明的客人在考验厨师的智商,而不是在乎价格。”这些客人对于再好的白松露、鹅肝和鱼子酱也是见惯不稀奇。我在沙发上采访的时候已经端过来多道冷盘,别处也吃过了阿根廷红虾,然而一吃这虾肉简直又弹又滑,同样的好材料,手法一变换立见高下。“每个人来这里的花费是一样的。”食物以商业和专业来抹平在其他社会里,食物象征的阶级、身份、国籍等一切差距,让人与人更平等。“我希望我们的餐厅是人家路过不用害怕,也可以大胆走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