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疫之下,一向在城市治理上備受讚揚的新加坡,這一次被罵得「狗血淋頭」。 截至2月11日,新加坡已經有45例確診病例,大陸之外排名第三。

偏偏他們看起來都佛系得很。在總理口中,這只是一場「大號流感」。 大街上並非人人戴著口罩,政府也沒有強制要求,甚至不顧萬人請願,照常舉行了元宵萬人宴會,雖然只有一半人到場。

(萬人請願取消元宵宴會)
政府對民眾的要求,只有勤洗手、量體溫、有問題找醫生。 看得我真是捉急得跳腳。
這麼無所謂的態度,跟「中國速度」的火神山醫院,和千千萬萬奮鬥在前線的醫護人員對比,簡直令人氣憤。 新加坡這是放棄抵抗了嗎?「佛系抗疫」的新加坡要變成下一個武漢了? 不過先冷靜一下,這種觀點也未免想得太簡單了。
新加坡不可能成為下一個武漢。
恰恰相反,當地政府應對新冠疫情的態度,值得每一個武漢政府官員好好學一學。
如果你花上8分多鐘認真看完李顯龍的全國講話,就會發現,之所以稱為「大號流感」,是新型肺炎的死亡率略高於流感,但低於SARS。 而在疫情爆發全程都嚴格按照程序辦事和保持信息公開的新加坡,對外「佛系抗疫」,實則早已嚴防死守。

新加坡敢「佛系抗疫」,源於三點:
完整披露所有病例的詳細流行病學史;
建立了科學的疾病爆發應對系統;
全面的家庭醫生制度。
1月23日,新加坡確診首起新冠肺炎病例,是一名66歲的武漢遊客。 隨後確診數開始逐日上升,直到2月4日出現首起本地病例。這個本地患者是中國保健產品商店永泰行的員工。而這間商店的員工及其家人都被一個中國旅行團感染了。因此,這裡成為了新加坡第一個爆發新冠疫情的本地集群。 這些信息,我並沒有花大力氣去挖掘和整理,因為在政府的官網上,可以輕鬆地查到已經確診病例的基本身體信息和最近的行蹤。

當地媒體例如海峽時報,也可以利用公開的資料,製作出一些可視化的圖表或者應用,把這些重要信息傳播給更多的人。

(海峽時報根據公開的信息製作的傳播地圖) 另外,正因為完全公開的信息,當新加坡君悅酒店因為一場1月份的會議而成為第二個爆發點時,英國政府馬上就能確認,一起本地病例來源於此,因為該病人坦白了自己家人參加過這場會議。 透明的信息發布,是新加坡人能「佛系抗疫」的第一大原因。 其次,是新加坡政府建立的「疾病爆發應對系統」(Dorscon)。我在不少文章中都看到作者提到了這個應對系統,但是似乎都對這個系統有點誤解。

拿這次新冠疫情為例,當系統信號從黃色升為橙色,意味著疫情已經在國內擴散,但仍然是可控的。很多人包括部分新加坡人,只留意前半句的國內擴散,所以連夜排隊搶購方便麵和廁紙。

那後半句的可控怎麼理解呢?我看了下新加坡政府對Dorscon系統的解釋。當預警信號升級為橙色之後,的確學校關了,部分活動也取消了,但是政府及社會機構與醫療機構的連接也必須加強,信息公布必須更為頻繁,醫療機構的警戒程度也要提高,同時也要保證基本的商業活動等。
也就是說,你仍然可以自主選擇活動或隔離,但是一旦感覺自己有問題,一定要去看醫生。醫院會承擔起最後的診斷和治療責任。
這個過程體現了典型的系統化思維。每個人都是系統中的一個環節,根據預警信號自行調整,最終達成整個系統的常規流轉。
這才是一個預警系統應有的價值,不是製造恐慌,不是只顧宣傳「可防可控」。身處系統之內,我才能知道預警升級後我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
最後,還有不得不提的一點是,新加坡有極為全面的家庭醫生制度。
在新加坡,醫療體系是從低到高逐步上升的,不同級別的醫生或者醫療機構承擔著不同的責任。初級保健就是通過家庭全科醫生(family GP)和私人診所提供的。
根據新加坡衛生部的數據,全國大約有1700個GP診所,可以滿足80%的基本醫療需求,包括門診、母嬰、接種、體檢和製藥等。
從2020年起,每個居民區還設立了社區醫院(CHC),可為難以前往綜合性醫院就診的老年人們提供及時的醫療服務。
如果一名新加坡人在當下出現發燒和咳嗽等症狀,去找家庭醫生就可以進行分流,高度懷疑是新冠肺炎的,直接轉診到綜合醫院,如果只是普通流感,直接開藥就是了。
嚴格的分診制,既提高了就診的效率,也擴大了病人獲取醫療資源的機率,還在第一步就減輕了大型綜合醫院的負擔。
而因為有家庭醫生的存在,也大大降低了居民面對身體不適的恐慌感。要不然跑去三家醫院擠一擠,就交叉感染了。

新加坡這種「動態防疫」,對於當下的他們來說,也許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正因為不是從最開始就是本地大爆發,觀察傳染源的動態變化,從而動態調整自己的應對措施,是減少社會成本的必要手段。 新加坡是不可能像武漢那樣「封城」的。
新加坡一個城市就是一個國家,而且還是亞洲金融中心和主要的國際貿易樞紐之一。
別說一個月了,新加坡只要封城兩個星期,阻斷與外來經濟體的聯繫,就足夠完蛋了。
事實上,在前些日子的大國貿易摩擦中,只是貿易受阻,還不是停擺,就已經讓新加坡2019年GDP僅增長0.7%,十年最慢。直接「封城」帶來的經濟後果,新加坡估計連一秒都不敢想。
「動態防疫」有三個重點,及時反應、提高效率,減少恐慌,缺一不可。
我以前寫泰國的時候提過,中國是在2019年最後一天向世界衛生組織上報不明原因肺炎的。隨後,海外最早發現病例的泰國在1月3日就把防疫措施鋪滿了四大機場。
實際上,新加坡行動更早。 新加坡在機場測量武漢乘客的體溫,從1月2日就開始了。
1月23日,新加坡發現首例病例之後,對所有中國乘客都採取了體溫檢測。疫情初期,新加坡政府給每戶家庭免費發放4個口罩。
直到現在,如果需要,你還是可以在政府官網申領口罩。
2月2日,新加坡則宣布禁止所有過去14天曾到訪中國大陸的乘客入境和過境。2月4日,新加坡發現首例本地人傳人病例,立即將預警信號從黃色升級為橙色。


(2月10日中國移民管理局最新的消息)
可以看到,阻斷傳染源的努力,新加坡早就開始了,並且隨著傳染源的確診數增加,加強了隔離程度。
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在全國講話最後也對個人提出了防疫建議:勤洗手、每天量兩次體溫、有不舒服馬上看醫生。
新加坡民眾一直對政府的應對能力是有信心的,這建立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大危機處置上。當年的SARS和2011年的地鐵巨大事故,都曾考驗過政府在大事件面前的應對能力。
更何況,新加坡的醫療水平之高,全球人民都有目共睹。世界衛生組織在最新的報告《World Health Report》中,對全球各國的醫療體系進行了比較,最後按照預期壽命進行了排名,新加坡排名第三,而中國位列64。
再加上我剛才提到的分診制,健康人群在家防疫,輕症病人在家庭醫生和社區門診就已經被處理了,重症病人會被送到大型綜合醫院治療,極大地避免了醫療資源的擠兌和社會衝突的爆發。
最近,微博上有位網友陳述了他在新加坡的緊張經歷。
這位網友起初的症狀是嗓子不舒服,去家門口的診所看醫生。當醫生得知他的室友最近剛從中國回來後,立刻將他關到了小房間。
很快,是一位全副武裝身穿防護服的醫生進來詢問情況。 十分鐘之後,他就被救護車送到了NCID(國家傳染病防治中心),開始了一些列的「症狀盤問」和檢查。

信息公開、嚴格的管控措施和專業的分診手段,又恰恰最大限度上降低了恐慌的出現。雖然仍然有人在超市搶購,但從社會整體的觀察來看,還是井然有序的。 我在以前的文章中也提過一個概念叫「信息疫情」,在歷史上每一次重大疫情爆發時都會出現,就是在海量的信息面前反而不知道哪些信息能夠幫助到自己,導致矯枉過正。 恐慌來源於未知,消除恐慌辦法之一,是信息透明。 新加坡人知道每一起病例的流行病學史,知道基本的防疫措施,知道有問題時該找誰,知道每一級別預警信號下自己應該做什麼,知道政府阻斷外界傳染源的努力是什麼。 新加坡看似「佛系防疫」,實則嚴防死守。

距離武漢實施「封城」,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星期。除武漢外,湖北省內其他城市和省外地區的新增確診數都連續下降了,但復工潮也已經開始了,湖北省內的疫情仍然不見明顯好轉,方艙醫院也是臨時而為之,全國對口支援才剛剛開始,一個99%的排查率還能掀起滔天巨浪……
武漢「封城」當然是正確的,但是城內人的束手無策,生活失序也是誰都能看到的現實。
一場涉及到每一個人的傳染病,是要從上到下每一個環節發力的,不是單憑喊口號和「一刀切」凍結就能一夜之間擊敗病毒。
政府最應該做的,是持續發布準確、專業、易懂的信息,動員每一個人,調動各種社會資源。剩下的,交給每一個在這場疫情風暴中的個體去決策。
這就是我們眼中的「佛系」政府,看似啥都沒幹,但每一個個體卻可以很容易地做出決策。這也是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敢叫健康人群不戴口罩的底氣。
從這個意義上說,新加坡再怎麼「佛系」,也根本不可能成為下一個武漢。恰恰相反,信息透明、及時反應、提高效率,這些在過去一個月,一直是疫情風暴眼所做不好的。